这几年,王同进眼中冷酷无情的父亲,自从日本人武藏野五郞将朱式会社开到边城并售卖极为神妙的“朝露清爽瘦肉精”和“晚霞明媚催肥王”之后,他父亲经营的屠宰小作坊蒸蒸日上。
王同进的父亲为了给屠宰场增加一个免费的好帮手,开始琢磨给自己十二岁的儿子纳一房童养媳。
他琢磨来琢磨去,最终托人在城南的效区相中了一个粗手大脚的农家姑娘。
他这样做,很大的原因是前些年黄河改道,城南的土地如今出现大面积沙化,婚嫁的彩礼极为偏宜。
事实上,那个农家姑娘的父母乐意以一斗米的价格将自已十七岁的姑娘嫁入城里。
一斗米价值四十五个铜板,确实够廉价的,堪称大龄光棍月光男的福音,可惜,王同进这个傻冒,不是他矫情,而是骨瘦如柴的他还没有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没有或可流传于成人世界的手抄本情“色”片诱惑他稚嫩的心灵。
这个夜晚,窗外朔风正紧,又纷纷扬扬的下起了满天大雪,刹时,千里阴山玉鳞舞,塞外楼台银压瓦。
屠宰棚内,王鸿燕憎恶的瞅了一眼不时遥望大门愁眉不展的糟糠之妻,他知道她在担忧没有按时归来的儿子,在这暴风雪肆虐的夜,他也有些忧心忡忡,但一想到儿子居然蔑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习俗、且冒犯他精明地打算增加劳力的决定,气就不打一出来。
他再想到自己劈头盖脸的甩打儿子逼他跪下认错,儿子不仅不认错,居然转身就跑,一溜烟跑到城墙上,威胁说要跳下去。
这臭小子,那怕被他娘泪水涟涟的抱住劝他认错,居然还当着众人的面倔强的道:如果你不打我,我就跪下一条腿。
此时想来,他依然觉得颜面大失,脸就臊得慌,仿佛街坊邻居都在戳他脊梁骨,可恶的小子,那怕被他几个正反大耳刮子甩得鼻血横流,都圆睁着漆黑的眼睛,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历历往事,令他一想起来就怒火高炽,浑身燥热,遂缓缓解开衲袄上的衣襟,敞开怀,望着抄刀手毛手毛脚宰牲口的样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暴虐的情绪,心头那一把无明业火,焰腾腾的灼烧,拔步就冲上前去。
抄刀手曹正作为学徒,没少挨师傅的打,见王鸿燕气势汹汹的样子,还以为师傅又要上来打人,吓得脖子一缩。
王鸿燕骂骂咧咧地一把抢过曹正手中的解腕尖刀,另一只手搡了他一把,伴着曹正一个趔趄,他一刀就捅进了捆缚在地哀哀哞叫的牛脖子。
嗬!一刀下去,被缚四腿激烈挣扎的黑色健牛立马就软了,魂飞了,安静了。
他感觉到手麻了一下,烫了一下,一股血箭伴着他抽刀而出,好似一股血色喷泉,一个麻溜的小伙计早就端着木桶迎上前去,一滴不漏的接入桶中,那种敏捷和精准,堪称手到眼到的个中高手。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如果职业没有高低贵贱的话,这个麻溜的小伙计就是屠宰行光彩照人的状元郞。
“棍棒底下出孝子?!”
不知那个偏狭的缺德货编了一部孝经之后,又经历代缺德到冒烟的皇权文化极尽歪曲渲染,就连王同进大字不识几个的父亲都认为:他有权把不孝的儿子处死。所以,他这个时侯杵在当场,敞着怀,手持滴血的尖刀,瞥了一眼糟糠之妻,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大门,恶狠狠的想:“臭小子,你要是再跟老子叫板,老子就一刀捅了你!”
凛冽的寒风卷入洞窟,将王同进身前残火余烬的灰堆卷得纷纷扬扬,缭乱的烟火味儿,夹杂着沁凉的雪花,纷纷扬扬的洒落在他身上。
噩梦之中的王同进发出痛苦的“呻”吟声,缓缓醒来,他双手抱着膝盖,窝在石壁上,打着哆嗦,只觉浑身的伤口都在刺痛中痒痒的难受,那是伤口在愈合结痂。
该死的斯琴卡娃!
该死的斯马洛蒙!
该死的象小马驹一样结实的同学!
他在咬牙切齿中默默存想一回,将斯琴卡娃的祖宗八辈都问候了一个遍,又把斯马洛蒙的八辈祖宗也问候了一个遍,还把所有追打他的孩子统统咒骂一通。
骂着骂着,突然间又哑然失笑,笑得有些神经质。
这倒不是因为这斯马洛蒙和斯琴卡娃两人是双胞胎兄妹,对他俩祖先的重复问候纯属多余,而是因为,他突然间想到:这些彪悍耿直的同学,因为斯琴卡娃,对他好得就象亲兄弟一样,哪怕怀揣着一根指头大小的风干牛肉都要掰扯半块给他,而他的以屠宰为生的父亲,虽然有着足够的肉食可以提供,他却从小没有吃过一块肉,心中的感激可想而知。
但是,同样也因为斯琴卡娃,这些孩子立马变脸,对他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残酷,恨不得致之死地而后快。
由此想来,这些蒙古族孩子的祖先歃血为盟,确乎比汉人结义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神圣誓言更有力量,惜乎蒙元文化少了中原文化百家争鸣的激荡,那天性中义字当先的盟约又确乎是昙花一现,零落在荒烟蔓草之间。
王同进觑起双眼,搓着通红的小手,迎着风声望了眼洞窟外银装素裹的世界,皱了皱眉头,连打几个喷嚏,缓缓起身,再次拢起一堆旺火,捡起一根火势熊熊的柴火棍子,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身周的环境,心瞬间就被揪紧。
他揪心揪肝的发现,洞窟内的碗瓢居然是骷髅做成,石桌石凳上居然蒙的都是人皮。
啪!
那是柴火棍子跌地的声音,王同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筋酸骨软,瞬间,整个洞窟世界都阴风惨惨,愁云漠漠。
“食人魔!难道我闯入了食人魔的地盘?”
惊慌之中的王同进惊恐的听着自己小心肝扑通扑通的狂跳声,欲哭无泪,凛冽的暴风雪带来的阴寒和生冷沁入肌肤,好像万千黏腻的小毒蛇嗖嗖嗖的全方位往身体里钻。
恐惧,莫名的恐惧攫紧了他的心!
度过了最初的惊慌,他依旧死死盯着蛛网密布的人皮和骷髅,很久很久,才哆嗦着手捡起柴火棍子,狠狠吐出一口浊气,竭力将眼神远离那些恐怖的物事,转而打量洞窟四壁。
他渴望着找到一条出路,离开这个令人厌恶恐惧的地方。
暴风雪肆虐的天地之间,离开这里,回到边城,那里有他的家,还有他温情卑微的母亲,在每个噩梦来临的夜晚,守候着他进入甜美的梦乡。
借着火把散播开来的红光,他看到一块石碑矗立在一堆隆起的土石之前。
坟!
墓碑!
他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待走到近前,看到坟墓居然没有封顶,棺材盖子更是斜指向天,诡异的和棺身形成一个巨大夹身,如同一个饕餮巨口,仿佛有青面獠牙的食人魔正藏身在那黑魆魆的棺材之内,伺机跳将出来,吃人心肝喝人血。
王同进连连后退,漆黑的眼睛闪烁着迷死活人的惊惧之光。
他张了张嘴,发出了无声的抽泣,突然恶狠狠的指天骂地道:“去死!”然后不退反进,大踏步的走向墓碑。
他直接越过墓碑,举着火把探头打量了一眼黑魆魆的棺椁,然后又闪电般缩回了小小的脑袋,另一只手连连轻抚胸脯,半晌,始返身走到墓碑前,牙齿咯咯响的轻声诵念着墓志铭。
他相信一定有通道可以走出去,不然,这些骷髅和人皮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而这墓志铭或许就暗藏了出去的线索。
“呜呼!我双手沾满血腥,愧对列祖列宗!”
王同进一路看下来,生发起莫名的感慨。
原来那尊雕塑是这个神秘人物照着自己的模样雕琢的,那铁叶成簇的铠甲,是他曾经染血的征袍。
这个人就是一代天娇成吉思汗的神秘帮手!
那个时候,铁本真局促在幹难河与额尔古纳河之间的狭小地区,正是此人走入塞外的冰天雪地,带着覆灭南宋朝廷的冲天怒气,帮助铁木真将一群牧人训练成骑手和战士,迅速征服了塔塔儿人并占据了整个草原,不到几年时间就统一了蒙古诸部落。
这辉煌的战绩在铁木真写给长春真人丘处机的诏书中显露无遗:七载之中成大业,**之内为一统。
但是,当铁木真的铁骑,真的饮马黄河,越过鄂尔多斯高原,将万里长城打开一个缺口的时候,这位神秘的高手亲见大军过处带来的生民之痛和离乱之苦,内心经历了罕见的波动,想要熄灭铁木真席卷天下的雄心,已然无力回天。
最终,此人再次踽踽独行,孤身来到冰天雪地的塞外,在深深的痛苦和自责之中,他想刺杀曾经的铁木真兄弟,以阻止悲剧发生,但能够挽弓射大雕的铁木真,实力已经不弱于他,最终告北;
他开始刺杀蒙古将领,以阻延蒙古铁骑的步履,但他的这种行为,对于偏安一隅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南宋朝廷来说,无疑于杯水车薪。
他最终将杀卷了刃的屠刀丢掉,再次捡起全真心法,直到有一天,他可以百人敌、千人敌、甚至万人敌,面对全副武装的蒙古骑兵,也如同面对幼稚园的孩童一般,赤手空拳就能的撂倒一个骑兵团。
凭借全真心法登峰造极的修为,他已然站在当世武学之巅,却愕然发现,他几乎重返先天的身体,那堪称完美的基因,却有着2型糖尿病、吗啡瘾、抑郁症等等不良基因始终制约着他百尺岗头更进一步的求索。
他最终发现了一个惊人秘密:这些不良基因,根本不是我们这种智人本身的基因,而是其它物种强加到人类身体之中的!
正是这些不良基因,加剧了红尘的纷扰,堵死了人类性命双修内圣外王的路。
他为自己的发现而震惊,他走了,就象先秦时代的老子骑着青牛出潼关一样,一去无影踪。
老子走了,应潼关守将尹喜的恳求,留下了洋洋洒洒五千言的道德经;
他走了,王同进爬进棺椁,找到一本手书笔记,那是他修习全真心法的毕生体悟。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王同进更怕飞火烧着纸帛,克制住自己当场研习的冲动,小心翼翼的放入牛皮书包,裂开嘴笑了。
更让王同进激动的是,此人为了刺杀蒙古将领,曾经挖了一条地道,直通边城。
他托着棺沿跳将出来,走到朱红色棺椁之前,踮起脚尖,举起双手,伸出食指,点在棺椁前那个奠字顶上的两点之上,耳听得棺椁内响起轻微的声音,还有绞索拽扯的声音。
这才捡起两块火石装入两面裤兜,又解下腰带,将十来根木柴系在背上,马不停蹄的返身走向火堆,扔掉手中的柴火,重新捡起两根火势正旺的柴火棍子,再次爬入棺椁之中。
他神情复杂地打量一眼洞穴世界,瞥了眼骷髅和人皮,呢喃道: “我还会回来的!”
令王同进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走过漫长曲折的地道,灰头土脸地站在地道口向外张望时,发现自己居然出现在有着机枪掩体保卫的县衙之内。
在这暴风雪凄迷的夜,县衙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个个顶盔贯甲,刀出鞘,枪上膛,气氛异常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