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
还是猩州城外的白马河畔。
大批的人马正在从河面上架设的道道浮桥上通行,将各种各样的武器装备、后勤物资运到了河北岸。
猩州城的城门楼上。
一只眼的敌烈和萧斯温看着城外正在开挖攻城阵地的宋军,都是满脸的严肃。
“萧相,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守住这个猩州城不放?这猩州城以北俱是坦途,无险可守,便是给了那些宋人又如何,与我们而言还不是来去自如的?”
敌烈有些疑惑的对着萧斯温问道。
他很不理解萧斯温这种非要和宋军死磕的行为。
像他说的那样,猩州城以北俱是开阔地,对骑兵而言可以说是来去自如。
他们大可把猩州直接丢给宋军,然后让宋人在此耕种开发。
待到秋冬时节,便可以来收割成果了。
这不比自己去治理什么的来的舒服?
再者说了,这猩州城本就不是辽国的土地,丢了不也就丢了。
现在萧斯温却命令他们收缩兵力,准备在猩州城和宋军打一场城防战。
相对于死伤到一定程度就会士气崩溃的野外交战而言,城池战斗很多时候都是会坚持到最后的。
无论是作战的激烈程度,还是死伤数量,都远超野外交战。
所以说,围绕着城池的战斗,无论对进攻方还是防守方而言,都是一场硬仗。
而这种硬仗,敌烈是不太愿意打的。
尤其他手下的人几乎都是塞外牧民之类的,对于守城作战都没有什么经验。
萧斯温看着敌烈,敏锐的察觉出了对方语气里的不满。
说实话,对于敌烈他们这种依旧以过去的游牧部族心态生活的辽国勋贵们,萧斯温是不怎么看得上的。
在萧斯温的概念里,作为当世最强的国度,辽国的贵族们,怎么也应该是如大汉那般的公卿世家。
而不是如敌烈这般,依旧是一副土匪暴发户的面貌。
但考虑到目前自己这边的主要军力都是敌烈的部众们,萧斯温也只能耐心的解释道:
“冀王,你要知道,从刘钧派出使节去求援,到太原城被攻破,不过才月余时间罢了。”
萧斯温指了指城外的宋军,继续道:
“以太原城的坚固和我对刘钧的了解,此事绝对有蹊跷,我就是想要看看,宋军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在如此短的时间攻破了太原城。”
敌烈独眼微眯。
你用我手底下人的性命,去探宋军的底子?
果然好算计!
不过敌烈并没有说什么,现在的敌烈八部略显势微,还需要在契丹人面前俯首称臣。
所以,即便对萧斯温的行为有着不满,敌烈也不会当面表现出来。
最多,也就是让手下人懈怠一些,出工不出力罢了。
想着,敌烈也就没再继续和萧斯温说什么,只是专心的看着南面那数量越来越多的宋军。
在猩州城南面的石岭关上,也有人在看着北方。
那杆明显的艳红色旗帜,清楚的表明了赵匡胤独一无二的身份。
赵匡胤的身边,站着头发花白的李处耘,折府军的统领折德扆,定难军节度使李光睿等一干武将们。
那天赵德昭回太原城复命的时候,便和赵匡胤讲述了辽国援军于白马河受挫,又占据了猩州城的消息。
对于辽国援军的到来,赵匡胤并不意外,让他意外的是,辽军竟然占下了猩州城不走。
这不太像是辽人一贯的作风。
不过,在知道了率军的乃是南府宰相萧斯温之后,赵匡胤也就了然了。
毕竟相对于其他辽国上层,经常与汉人有接触的萧斯温,赵匡胤还是有些了解的。
所以,赵匡胤很快也就明白了萧斯温的意图。
他想要摸清自己的底细。
本来,赵匡胤是准备见好就收,就此和辽国在白马河相持,瓜分掉北汉的。
可是赵德昭提出的那个大胆的想法,让赵匡胤迟疑了。
虽然赵德昭提出的想法可行性似乎不是很高,而且这一行动一旦开始,就意味着彻底和辽国翻脸,有着全面开战的可能性。
但,如果成功的话,收效也是巨大的。
即便以赵匡胤的果决,也是思考了一天一夜之后,才最终同意了赵德昭的提议。
随后,他便发动起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开始配合赵德昭的行动。
浩浩荡荡的数万大军,在收整好战利品以后,便带着大批尚未用完的物资以及攻城器械,开出了太原城。
直奔石岭关。
“官家,此战一开,便是要和辽国正面交手了啊!”
李处耘有些感慨的说道。
“既然要北伐,那这就是早晚的事情。”
赵匡胤的声音平澹如水。
就像他说的那样,决定了要北伐,那和辽国对上,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也正是考虑到了这点,赵匡胤才会最终同意了赵德昭的提议。
说话间,赵匡胤的目光越过了脚下正在行进的军队,越过了远处那一片片的步军方阵。
甚至越过了地平线上那方正的猩州城的阴影。
投向了更北方,目不可及之处。
……
西京,大同。
因为距离猩州城不远,所以关于北汉国灭的消息在前几天的时候就被传到了西京城里。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着这件事。
不过讨论归讨论,于西京城里的众人而言,北汉的覆灭,最多也就是一件和自己没太大关系的热闹事罢了。
没多少人觉得这会对自己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大家还是照常的在过日子。
就好比城门口的守卒们,他们依旧是挥舞着手里的刀棒,从进出城的百姓们手中盘剥着各种物件。
亦或者是对着某个看上眼的大姑娘小媳妇动动咸猪手。
就在几名守卒们看上了一个目标,准备再度伸手占便宜的时候,他们头顶上传来了统领的呵斥声:
“你们几个,给我过去看看,有一队人马过来了。”
听到这话,几名守卒只能把手上的事情放下,照着统领的吩咐,朝着城外那一队人马迎了过去。
“你们是什么人?”
几名守卒拦在了大路上,他们看着对面那百余名煞气十足的骑兵们,心中不免有些发颤。
那些骑兵之中走出了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守卒们能看到,在他身上披着的那些杂乱的皮毛中,有着不少已经干涸的,红褐色的痕迹。
大汉抬眼看了看头上,城墙上的士兵们已经抬起手里的弓箭指向了这么一群来路不明的家伙。
“我是白达旦部的头人之子乌鲁烈,今天来城里玩一玩,怎么,不行吗?”
城门楼上,守城的统领看着那些骑兵身上的打扮,以及对方那一口带着古怪口音的契丹话,心中略作判断。
白达旦部作为西京道最大的部族,一个头人儿子进城带着百来个手下,并不算多么大的排场。
“想进城可以,按人头交税,还有,不许在城里生事!”
“规矩我们懂,快把路让开。”
看着乌鲁烈答应了条件,统领便对着手下们点了点头。随后,乌鲁烈等人果然很规矩的一个个排着队,开始在城门口交起了入城税。
在盯了大半天,也没看到这些人有过分的举动之后,统领也就放下了戒心。
连带着,城墙上的士兵们也都松懈了下来,放下了手中的弓弦。
“你这是什么?”
收税的守卒看着队伍最末尾的几个小个子,指了指其中一人手上的那根长长的棍状物,开口问道。
“你是在问这是什么吗?”
被问的那人反问了一句。
用的是汉语。
守卒愣了一下。
“这个啊,是枪,长枪。”
说话间,包裹住长棍的布条落下。
露出了黑而冷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