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居。
未羊紧闭的房间里,赵德昭看着那件礼服,心里做着思量。
凡事有利就有弊。
未羊扬名的过程太顺利,自然而然的也带来了一些麻烦。
最主要的就是身份方面的问题。
在这个混乱的年岁里,想要捏造一个身份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赵德昭自己身上就带着不少空白的来登那边的路引户籍,除此之外还有海州李威支援的一些杂七杂八的路引户籍。
以便于他们能够随时更换身份,方便行事。
所以赵德昭给未羊安排的身份其实并不怎么经得起查证,很多内容都是纯粹的瞎编,一旦有人去洛阳那边探访的话就会露馅。
原本赵德昭是要先帮未羊铺垫好路途之后,再回宋境去解决这方面的手尾的。
因为从江宁府来往一趟洛阳可不是一件易事,非必要情况下没什么人会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去打探这些。
但是现在看来,未羊的名气已经引起了南唐一些人的注意,并且对方已经开始搜集未羊的相关情报了。
所以,关于完善未羊的掩护身份的事情得快点着手才行。
而且,他们这些人也得想办法彻底断开和未羊的联系,以防有人顺藤摸瓜的查过来。
捋了捋这些杂事之后,赵德昭便压下了念头,和未羊讨论起了关于元宵节宴会上该如何表现的事情。
“少爷的意思是,属下要表现出一定的才华,同时还不能压过李国主的风头?”
未羊有些挠头的看着赵德昭。
“没错,是这么个意思。”
“可是,这个诗词不都是少爷你写的吗?你看着给我一篇合适的不就行了?”
赵德昭拍了拍未羊的肩膀,解释道:
“你要清楚,我并不是任何时候都在你身边的,所以你要学会把握分寸,还有就是关于你扮演的这个角色,你也要有自己的想法。”
“一味的扮演别人总归会漏馅的,你要学着把自己的一部分融入到里面去,你在扮演别人的同时,也是在做你自己,这样才能做到不露马脚。”
未羊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
“少爷的意思是,想知道我的想法?”
赵德昭点头道:
“没错,我要弄清楚你想要给自己的人设,然后安排相应的诗词文章。而不是说让你来适应我写出来的诗词文章。”
未羊本来还有些担心,这种因人而异的作诗词文章的事情怎么听都感觉不可能的样子。
可是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赵德昭的时候,未羊又把这种担心给放进了肚子里。
自家殿下那种超乎寻常的能耐他已经见了太多了,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接下来,未羊开始按照赵德昭所说的,为自己将来很长那个一段时间里要扮演的角色增添人设。
赵德昭和未羊讨论了许久,才算是把赵未央这个人物的更多细节给丰满了起来。
正如赵德昭所说的那样,未羊在赵未央身上添加了许多自己的痕迹,让赵未央从一开始设计的风流才子,逐渐偏向了带着些许任侠气的“士”。
赵德昭没有去干预这个变化,他应该很快就要离开了,接下来这边的舞台将会彻底交到未羊的手里。
该怎么做,能做成什么样,赵德昭都很难再进行直接的干涉了。
还不如就这么让未羊自主发挥的好些。
人设完成之后,对于元宵节宴会上自己的表现,未羊也提出了想法。
“言志?”
赵德昭看着未羊,反问道。
未羊点了点头,说道:
“少爷,依照我们商量好的人设,赵未央是为了避祸来的南唐,也是赵家两头下注保留香火的手段。所以在面见国主这种绝佳的机会之下,以诗言志,博得关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赵德昭想了想,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于是便点头道:
“行,那就来一首言志诗。不过,这个志向又是什么呢?”
未羊挠了挠头,说道:
“也不一定要一个具体的目标吧,或者说简单点,希望国主卷顾之类的。”
“这个…”
赵德昭思索了许久,言志诗里头,出名的都是大老级别的,那些肯定都不能拿出来用。
寻思了好一会儿,赵德昭突然想起了开封府里的某个人。
随后,那首诗就蹦了出来。
唰唰唰的写出来之后,赵德昭脸色古怪的把这首诗交到了未羊手里。
“这诗就只有半首,但是想来应该够了。”
未羊念了念上面的字,点头道:
“少爷果然非同凡人,这半首诗足矣。”
赵德昭犹豫了片刻,对着未羊叮嘱道:
“这个诗用完了就烧掉吧,千万别留着,那种手抄的也别留,知道吗?”
未羊有些不太明白,但还是点头道:
“是,少爷你放心,我一定照你的吩咐做。”
“那我就放心了。”
随后,赵德昭向未羊说了他们其他人近期内就会离开,以掩护未羊身份的事情。
对此,未羊也是有些心理准备的,所以只是短暂的惊讶之后便平定了下来。
这份稳重让赵德昭又放心了不少。
接下来,赵德昭又抄,啊呸,写出了几首不错的,符合赵未央人设的诗词,叮嘱未羊背熟之后便烧掉。
然后自己看情势场合,选择要不要放一两首,放哪一首诗词出来。
未羊认真的记下了赵德昭的各种叮嘱,双方又约定了以后派来接头的人的对接方式以及暗号。
等到事情交待完,天色已经暗澹到了极点。
这意味着黎明即将到来。
赵德昭最后叮嘱了未羊注意自身安全之后,离开了巴山居。
回到自己现在居住的客栈附近,赵德昭先是趁着晨光,在周围转了一圈,果然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可想而知,未羊之前和他们这些人接触的事情应该也被南唐的人查到了。
赵德昭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悄悄潜入了客栈里面。
从这天开始,赵德昭便安排人四处购买南唐这边的特产货物,俨然一副进货客商的模样。
靠着刘承规的熟络情报,赵德昭他们倒还真的买上了一大批颇有价值的货物,联系好了北上的船只以后,他们便整理打包起了东西准备动身了。
出发的这天,正好是元宵节。
按船东的说法,过完元宵节就要重开宵禁,秦淮河上的船闸也会多上几道。
也就意味着要多交几份过路费。
所以得趁着现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尽快出发。
赵德昭就在货船的甲板上,游览起了这脂粉徜徉的十里秦淮。
船只动身的时候就已经是晌午了,因为是元宵佳节,所以秦淮河两侧的青楼大白天的就已经人声鼎沸起来。
几艘画舫也划上了河面,满载着丝竹乐舞一路巡曳,为今晚的盛会拉开序幕。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画舫开始出动,几乎阻塞了河道。货船的船东只能到处讨好的求着周围的船只让出些道路,好让自己通过。
就这样,一直到天色擦黑,城墙上点起篝火,货船才算是驶出了江宁府的水门,朝着大江口而去。
刚出水门没多久,赵德昭就看到了两边河岸上那依稀的火光,以及一些活动的黑影。
“那些是什么人?”
面对赵德昭的提问,船东看了看,随后摇头道:
“唉,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船东简单解释了一下,那些人都是江宁府里的乞丐之类的,时值佳节盛会,为了不让这些人闹出乱子,官府便特意将他们都给赶出了城。
至于他们的死活,并没有人关心。
赵德昭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江宁府里逛了那么久,竟然都没看到几个乞丐的身影。
原本他还以为是南唐太富庶的缘故。
如今看来,并不是江宁没有乞丐,而是被赶到了看不见的地方而已。
赵德昭摇了摇头,看不见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吗?
说话间,赵德昭看见几个人影就这么直直的走进了冰冷的秦淮河里,被浪花一卷而没。
“快去救人!”
赵德昭刚说出口,手下人就要去救人。
却被船东给拦了下来。
“小郎君,心善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你能救几个人?你现在把他们救上来,马上这河边的人全都要下水你信不信?”
“到时候,你救是不救?”
船东的问题让赵德昭无法回答。
船东摇了摇头,对着手下人挥了挥手,示意船只继续前行。
赵德昭站到了船头,看着两岸那逐渐熄灭的火光,朗声念了起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冬”
轻微的碰撞声打断了一下赵德昭,他低头看去,那是一具已经泡烂的浮尸。
相隔甚远,赵德昭也能闻到那一股腐烂的味道。
平静的河面上倒映着灿烂的星河,那已经看不清面容的尸体好似漂浮在无尽的星空之中。
有些许冬日还在觅食的鱼虾正依附在尸体周围,又被船只所惊扰,化作一个墨团舞动。
可怕和绚丽,生与死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诡丽的画面。
“宝马凋车香满路,风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前方,越来越多的浮尸铺就成了一条引领死者的忘川,在这些衣衫褴褛的浮尸中,赵德昭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的从船头传出: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念完,赵德昭一回头。
灯火通明,映透了半边天空的江宁府就这么渐渐地被抛在了身后。
------题外话------
不知道有没有表达出我的想法,没有也就这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