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王昭远担任枢密使一职的时候,我就提醒过昶儿,此人出身卑贱,难当大任。”
李太后边说边摇了摇头。
旁边的孟昶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点头道:
“此事确实怪我,当初我想着昭远与我亲近,为人也勤恳好学,这才任命他当了枢密使。”
旁边的李昊开口道:
“王昭远其人,既无背景也无根基,乍登高位,德不配位又急于表现,这才有了派人联汉抗宋之事。”
“此事倒不完全是昭远的意思,当时宋朝攻破马楚,将我蜀地和南唐、吴越分割开来,无法相互依持。故而联汉之事,朝中也是有许多人赞同的。”
……
奔涌的大江上,赵德昭和孟昶等人依旧坐在船头,畅谈着蜀国过去的那些事情。
虽然说一开始的时候,孟昶还有些不自在,这种自揭伤疤的事情总是不太好受的。
可是连着说了两天之后,孟昶的倾诉欲也算是被勾起来了,越聊越顺畅,颇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甚至于在今天的时候,孟昶还将另一艘船上的李昊给叫了过来。
一方面是让李昊执笔记录下这些东西,之前都是花蕊夫人做记录,孟昶觉得这有些不合适。
另一方面,作为为两度蜀国修过降书的翰林学士,李昊自己就是一本活的蜀国史书,许多事情他都是亲自的参与者和见证者。
有了这么一位阅历丰厚的饱学之士,赵德昭对于蜀国自建立之初到最终灭亡的这四十余年里发生的大事小情都有了一些了解。
历史的故事说白了也就是人的故事,所以他们这些天谈论起蜀国的各种情况的时候,也都是以某些人起头,从李存勖(没错,又是我)讲起,一直讲到了到李仁罕、王处回等人,就连孟知祥也提及了一些。
说实话,赵德昭并不太喜欢这种纪传体形式的史料,因为作者很容易受到主人公在历史上的评价所影响,让记载出现一定的偏颇。
既然是自己请问别人,那自然还是要遵循一下人家的意愿,他们喜欢怎么讲就怎么讲吧。
只不过赵德昭每天拿到记录下的文稿之后,都会另外的归类一下,以时间顺序将一件件事情都给重新标记一遍。
现在,他们在说的便是那位纸上谈兵的王昭远。
王昭远的经历也是颇为传奇的,他的前半生简直都要赶上赵德昭在后世看过的那些历史网文主角了。
王昭远其人出身卑微,为了糊口,年幼时剃度进了寺庙当一个小沙弥。
后来恰逢当时担任西川节度使的孟知祥为了行善积德,在府上设素宴布施蜀地僧人。
而小沙弥王昭远就这么被孟知祥看中,招为了孟昶的伴读书童。
后来随着孟知祥割据自立,再到孟昶登基,王昭远也就扶摇直上,以卑贱出身担任了蜀国枢密使的要职,执掌蜀国军政。
经过这些天来的了解和复盘,赵德昭觉得,蜀军表现如此拉垮主要的原因并不在于那些普通士兵,更多的还是在于那些蜀军将领们的身上。
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个枢密使王昭远。
虽说赵德昭作为后世人,比较反感血统论、门户出身论这种论调。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些富贵人家在拥有良好资源条件的情况下,的确更容易培养出优秀的子孙后代。
在这个资源分配极端化的年代里就更是如此了。
像是出身贫寒人家的子弟,眼界见识方面先天就有些不足,资源匮乏的情况下更是难以有所成就。
王昭远虽说陪着孟昶一起长大,受到的教育不算太差。但因为出身所限,眼界格局都不够大。再加上蜀地承平多年,未曾有过大战,王昭远自认熟读兵书,可是却没有丁点的实战经验。
这种纸上谈兵之辈,又哪里是宋朝那些百战老将们的对手。
可以说北路蜀军的战败,真是应了那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要知道当初利州之战,蜀军虽说战败,但也是给宋军制造了不小的伤亡的,以至于宋军攻下利州、剑州之后都屠杀了大量的俘虏甚至是平民作为报复。
不过单纯把蜀军的无能归咎给王昭远一人,赵德昭觉得也不不算完全正确。
至少东路蜀军那边就和王昭远的关系不大,而东路蜀军的表现比之于北路还要差的多。
除了一个高彦俦以身殉国,其他的将领们几乎都是望风而降。能让手下将领的心离散到这种地步,孟昶这究竟是干了什么?
赵德昭把这事记了下来,准备找个机会问一下这方面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赵德昭发现船队似乎正在减速的样子,于是他打断了众人的话头,对着亲卫说道:
“问问前面,出什么事情了。”
赵德昭身边的侍卫一点头,几下爬上了桅杆,拿出几面小令旗挥动起来。
这是赵德昭自己编排出来的一套旗语,要不然船队彼此之间距离甚远,光靠吼的话可不行。
再说了,有这么一套专门的旗语,对以后的征战也是很有好处的,正好趁着现在多练习练习让大家都熟练一下。
过了一会儿,前方传回来了信息,说是前方已经抵达了嘉州城。再往前走是两河交汇处,水流湍急,风险不小,最好还是让船队在嘉州等待一段时间,派人去前方探一探路,确认情况之后再让船队前进。
赵德昭没多想就点头答应了下来,在船上呆了这么久,他感觉自己身上都潮的发霉了,下去走动走动也好,顺便让船队补给一番。
就这样,船队停靠在了嘉州的水门,船只靠岸之后,赵德昭就收起了自己手抄的一些记录,和孟昶等人告辞了。
等到赵德昭离开之后,孟昶才叹息道:
“这几日回想一番,我才知道自己当初竟然做了如此之多的错事,真是不堪回首。”
花蕊夫人似是想要开口劝慰,但是被李太后所制止了。
而李昊则是带着一丝古怪的语气说道:
“刚才我看了看那位二皇子的抄稿,颇有意思啊。”
孟昶问道:
“哦,有什么意思?”
“从他的手稿来看,他是想要写《春秋》,而非《史记》。”
李昊远远的看着赵德昭的背影,情绪难以捉摸。
孟昶也是愣了一下,他这些天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还真的没怎么注意过赵德昭写的东西。
船上这几个人都是饱读诗书之辈,都明白李昊的意思。
于是孟昶长叹一声之后,摇头道:
“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134、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