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化名为“小邪”的少年被苏芸带进苏府后，已经有几年时间了。

苏芸，这便是当年那个年纪不大的大小姐。

小邪一开始在苏府做家丁的时候，由于他的悲惨身世，倒是没有发生和平时期下人争权的情况，大家都很同情他。毕竟他们若不是有苏府支撑着，恐怕如今也已经家破人亡了吧，他们对小邪的经历颇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几年过去了，苏芸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出落姑娘，不过在古代封建社会，这在后世算是小姑娘的年纪，在如今已经可以说是大姑娘了……也要准备结婚了，甚至都算是晚婚了。

唯有小邪，这几年来已经没什么变化。

不过他本来就有接近一米八的身高，又处于年轻气盛之时，几年时间下来没太多时间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大家只当他发育接近结束，而有些人的容貌也很难分清处于怎样的具体阶段。

只有小邪自己心知，如无意外，他永生永世恐怕都会是这个样子。

长生不老，这是多少帝皇将相渴望的事情啊，可他一点都不稀罕，甚至于对世间的一切都表现出平淡的态度。当然，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平时比较沉闷老实的孩子。

“芸儿，过几天你随你哥哥去郊外踏青吧。”那天在晚饭时间上，苏芸的父亲突然对她说出了这句话，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直让出落得漂亮的姑娘蓦地愣住了。

她当然清楚自家哥哥跟那些公子哥儿的踏青是怎么回事了，反正就是作下诗词画下画互相吹嘘吹捧的场合。

不要怀疑，这些所谓的纨绔子弟往往都是这样，明明没啥水平，还有拿出来靠别人来吹捧自己，然后自己又吹捧别人，好像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但除此之外，踏青还有别的作用……相亲。

这些纨绔子弟除了互相吹捧外，他们作诗画画也是为了把妹，因为在场还有些平时不咋抛头露面的千金小姐。若是得了其欢心，再加上双方家世等同，很有可能就成了一桩婚事了。

踏青这项活动放在和平盛世倒是没什么，这几年来天下局势也暂时安稳下来了，虽是军阀分割的时代，但也保持了三国鼎立的形势，让平民百姓暂时安全，这些乡绅也有机会搞搞娱乐活动了。

但现在特意让苏芸跟着她哥哥去踏青，恐怕有些政治意味的联婚啊……

苏芸蓦然沉默了下来，她知道自家父亲肯定是打算跟某家结成亲家了，恐怕还比苏家势大。

坐在苏父旁边的苏母看了看自己不说话的女儿，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女儿家哪能抓得住自己的命运呢？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遇到个不错的夫婿。

另一边苏芸的兄长苏彦点了点头，淡淡地道：“我会带她去的。”

其语气的冷淡，更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就在这时，苏芸冷不防说道：“既然如此，那带什么下人，我可以自作打算吧。”

苏父微微一怔，旋即点头：“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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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邪感觉自己有些无辜，不懂自己怎么就被选中跟着苏芸去踏青了，虽然选中的下人不止他一个，还有苏芸的贴身丫鬟翠儿和其他几个略有些激动的家丁，但他总感觉……这些人都是弄的幌子，苏芸真正想选的是他。

也许对于别人来说，这真的是人生七大错觉之一了，但小邪并非普通人，其预感等同于未卜先知，怎么可能会出错？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苏芸要带他来踏青呢？

他站在人群边沿，看着中间在作诗画画的士子们，在千金小姐们矜持笑声的赞赏下，他们表露出略有些得意的表情，旁边还有些下人在帮忙磨墨和摆好纸张。

他能明显看到，站在千金小姐们后面的苏芸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对这些似乎了无兴趣，比起一般的爱慕诗词的千金小姐倒是不同。

所谓千金小姐，最仰慕的就是风流倜傥、才高八斗的翩翩公子，虽然实际上她们跟青楼妓女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迟早卖出去的筹码，只不过稍稍比青楼妓女高贵一些罢了。

换言之，苏芸其实也是迟早卖出去的高级妓女。

他见到了一个身材高大、剑眉星目的白净男子趁着其他人沉迷于互相吹捧的时候走向了苏芸，面带微笑，举止有礼，俨然就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公子。

小邪隐约知道，这似乎是个知府之子……严格来说，是统治着这里的军阀所认可的知府的儿子。

不过听说这位知府在此之前，就是正统朝廷的官员，后来投靠了现在统治着这里的军阀势力了。

那位知府之子来到了苏芸面前，用极有礼貌的语气和笑容看似关心实则搭讪地说道：“苏姑娘似乎对诗词画画并无兴趣？”

女孩子的闺名是不能被别人知道的，恐怕这位知府之子连苏芸叫啥都不清楚，就只知道她姓苏。虽然小邪也不是很懂为什么要执着于这种毫无意义的小细节，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他是知道苏芸的名字的，倒不是苏芸告诉他的，而是他能够清楚地听到苏府内每天的声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等同于在整个苏府里都安装下窃听器，所以不小心知道苏芸的闺名也不出奇。

尽管别人并不知道他这么吊……

见了有人搭讪自己，苏芸虽是有些不习惯，但长期的家教还是让她下意识礼貌微笑回应了：“李公子说笑了，小女子对诗词当然有些兴趣的，只不过平时看惯了古时名人的诗词画画，不大习惯这几位公子的作品罢了。”

简单来说，就是你们特么作的诗这么难听画的画这么难看，还敢拿出来自炫？本姑娘瞧不起知唔知啊！

不过李公子倒是没怎么生气的样子，依旧礼貌微笑着：“这是自然的了，古时伟人的诗词，岂是我等能媲美？不过我们自娱自乐，倒不必要给自己太高的要求。”

苏芸莞尔笑道：“李公子，这倒不一定，说不定真的就有些人天纵奇才，能跟名人诗词媲美呢？”

李公子似乎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问道：“苏姑娘说的是……”

“小邪，过来！”只见苏芸回头叫唤了一声那个一直默默不语的家丁。

李公子的神情微微有些僵硬，他原以为是在场某个纨绔，却不料居然是一个下人。用一个下人来侮辱他们，这是几个意思？

小邪默默地走了过去，心里却颇为无奈。就如众位抄袭诗词的穿越者那般，他之前也不小心念出过一些来自异世界的诗词，又因为他识字能算，苏芸误会他在家破人亡之前并非是啥都不懂的平民百姓，甚至会不会是秀才举人什么的。

李公子看着面前平淡无奇的少年，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有些不稳的心神后，微笑说道：“这位怎么称呼？”

小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叫我邪吧。”

这样子看起来不像下人，反倒像比他还要高高在上的人物。

李公子虽然心中不爽，满是不屑，但也不会在表面上显现出来，只是道：“听说阁下善于诗词？我们正以‘春’为主题作诗词，不如阁下露一下手？”还不等他反应，李公子忽而回头呼喝道，“各位，现在我有要事宣布！”

然后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大家，又一番对小邪的故意吹捧，一下子就将小邪的境况推到了绝境，不让他有回绝的余地。

就在所有人都围观着他，笑着等看好戏的时候，小邪依旧是平淡的反应，只是微微扭过头，看向了那个把他拉出来当挡箭牌的苏芸。

苏芸给了他一个期盼的眼神，小邪就知道自己没有回绝的余地了。

他还是不明白，苏芸为什么要对他如此关注，还对他抱有如此大的信心。

只是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涌了上来，那是他未曾体验过的感情。

这种感情到底叫做什么呢，目前的他仍未知道。

他不冷不淡地环顾了一眼周围脸上充满讥笑的人们，内心恍惚，众神魔围困着自己的情景涌现在脑海里，心头上就稍稍有些莫名的烦躁了。

于是，他提起笔来，在长长的宣纸上写下了那曾经让无数初中生都感到深恶痛绝的唐诗来：“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春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那铁画银钩、从未所见的书法字体，以及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面世的诗词，引起了周围人们的一阵阵惊叹。

不过……孤山寺是哪里？贾亭又是哪里？

虽然他们不懂这些地点，但凭着自己微薄的鉴赏能力，还是能够明白这首诗到底棒到什么程度的。

李公子的脸色变得铁青铁青的，似乎都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了。

小邪没有理他，只是下意识回头望向了那个对他充满期盼的少女。

苏芸发现了他的目光，朝着他甜甜一笑，那一笑使天地失色，但更使小邪失神。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小邪突然想起了这句话，然后更加不明白翻涌在心头上的这种奇怪情绪到底是什么了。

有些甜甜的，也有些酸酸的。

那到底是什么呢？

但他想，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