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到底不那么方便,既然已经跟舒母说清楚了,舒心也就回家住了。
舒爸爸向来严肃,舒心回家之前本还有点忐忑,结果下课回来的舒爸爸直接从身后拎出两条肥美的大鲫鱼来,虽说依旧是一脸的不苟言笑,可那话一下子就让舒心放下心来了。
“刚才路上碰到,看起来还挺新鲜,就买了,收拾收拾今天晚上吃吧!”
舒妈妈看了舒心一眼,笑着道:“好呀,舒舒流产,就是要多吃点鱼才好。一条熬汤,一条清蒸怎么样?再炒两个小菜,弄个豆浆大米粥?”
舒爸爸尴尬的咳了两声:“随便你,我今晚要喝点小酒。”
舒妈妈点点头,指指一旁放酒的柜子:“一小杯吧,可别喝多了。也给陈家洛准备一点儿。”
舒爸爸拧着眉头老久,在酒柜前翻翻捡捡犹豫不舍,终于还是挑了一瓶出来,然后看着一大柜子的酒不免遗憾:“知道了!拢 奔媛杪枇嗔擞憬顺浚从直匙攀指斯ァ
舒心坐在熟悉的房间里,嗅到房间里熟悉的家的气味,忽然就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
耳边,还能听到厨房里传来的舒妈妈貌似嫌弃的声音:“去去去,去陪下舒舒,我一个人就好了。”
说起来,一贯帮着万恶的资本家压榨贫苦大众那点可怜的剩余劳动力的boss这次竟然格外的宽宏大量,舒心开口请一周的假,他一挥手就批了半个月,让舒心惊喜之余又万分的受宠若惊心惊肉跳,反复揣摩了好久,猛然一阵害怕:该不会回去的时候,自己那张方寸之间的小桌子就被别人占了吧?
为此,舒心还吞吞吐吐的试探了秘书小姐的口风,结果被秘书小姐若有所指的笑话了一通。
不过,好歹,舒心算是明白了:boss这是大发慈悲呢!
于是,被压迫惯了的舒心一下子就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觉得boss其实也挺好挺善良的。
周末的时候,舒心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至少出血已经基本止住,可以自己走动走动了。
她给自己画了个淡妆,对着镜子看的时候,发现大概是把心放开了的缘故,气色反而比出事之前还要好些——那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
等见到神色憔悴的陈家洛的时候,这种对比就愈发明显了。
陈家洛穿着一身米色的休闲装,全身上下却没有一点休闲的味道。
他似乎很想跟舒心说话,舒心倒也大大方方,可舒爸爸老是时不时的插进来,弄得陈家洛尴尬无比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低头保持沉默。
一旁的舒爸爸倒是把报纸翻得哗啦啦作响。
舒爸爸做得一手好菜,舒心以前就老当笑话说,等老爸失业了,就去开个小餐馆,保证客似云来。
以往如果知道舒心跟陈家洛要回来,舒爸爸总会貌似严肃实则得意的小露一手,博得舒心的连连叫好。这回,却一反常态的展示了紧迫的盯人政策,一尊大佛似的坐在沙发上岿然不动,让陈家洛浑身不自在。
不过,舒妈妈跟舒爸爸学的这么二十多年的手艺了,味道倒也不错。
于是,饭桌上,除了陈家洛沉默寡言,舒心一家三口倒是吃得开怀,舒心还捧着碗跟舒爸爸撒娇,劳动了舒爸爸这位威严家长给盛了一碗饭,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饭后,舒妈妈将东西一收拾,泡了一壶茶,摆出一副长谈的模样。舒心知道,重头戏这才来了。
她偏头看陈家洛,见他明显非常紧张,十指对扣放在膝盖上,手指却能看到明显的用力痕迹,就跟当初跑来她家请求舒爸舒妈把她嫁给他一样。
于是,舒心就不紧张了。
舒爸爸依旧是一脸严肃的坐在一旁,膝盖上放着当天的晚报,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看着陈家洛。
舒妈妈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素花旗袍,头发松松的挽了一个髻,露出皓白的脖子,脖子上戴了一条并不昂贵却明亮耀眼的粉水晶项链,衬得她犹如白天鹅一般优雅。
明明刚刚才从厨房出来,舒妈妈却仿佛从画报里走出来的旧上海贵妇似的,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风韵。
大概是她本身便是历史老师的原因吧,总会在不经意间沾上一些历史的痕迹。
陈家洛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心头划过诸如愧疚、自惭形秽等等令人烦躁的情绪。
舒妈妈弯腰将一杯绿茶放到陈家洛面前,这才轻声细语道:“你跟我们舒舒之间的矛盾我跟舒舒她爸都已经知道了。舒舒这孩子,平日里被我和她爸一贯惯着,脾气大了些,让你难堪了。”
陈家洛惊讶而激动的抬起头来,就见舒妈妈对他温柔微笑。
“我知道你妈一个人把你拉扯大的确不容易,所以爱护你得紧,我们都能理解。”
陈家洛的手指几乎颤抖了起来,却听舒妈妈话锋陡然一转,语带严肃的道:“但是,我们也只有舒舒一个孩子,虽然不像别人家里,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是,你妈妈有多疼你,我们就有多疼舒舒。”
“当初,我把她交到你手里的时候,我记得,我问过你这么一句话: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健康,你能不能一如既往的爱她、珍视她,直至死亡?”
“陈家洛,你当时回答的是‘是’,对吗?”
陈家洛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半晌:“对不起。”
舒妈妈点点头,轻叹:“你们结婚那会儿,条件不算好,没有现在这些年轻人那么多的规矩,当然也没有像西方那样在上帝面前发誓。自然,我们都不是上帝的信徒,不用向他保证什么,但是,那句话我是真心真意的问你的,而你承诺了我,却没有做到。你欺骗了一个母亲啊,陈家洛。”
陈家洛低着头,手指紧紧的扣在一起。
舒妈妈的一声叹息就像一把重锤,狠狠的锤在他的心上。比起别人的责骂,更加让他难以忍受。
因为母亲这个词啊……
舒妈妈看着他的愧疚,却毫不停顿:“是你先违背了誓言,是你让我不敢再把她交到你的手上了。我只是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请你体谅,也请你把她还给我好吗?”
陈家洛一下子抬起头来,就见舒妈妈伸手将那份他根本不想看到的离婚协议书推到了他的面前。
陈家洛像见了鬼一样砰的一下站起来,膝盖撞到茶几上,将上面的茶杯撞的一跳,水溅在了舒爸爸的报纸上。
陈家洛后退一步,几乎是惊恐的看着舒妈妈。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哀声道:“妈,妈……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会好好待舒舒的。”
他拉着舒妈妈的衣角,仓惶的看向舒心,舒心平静的与他对视,那里面再也看不到曾经令他怦然心动的温柔和包容。
他看向舒爸爸,这个身体依旧强壮的男人却只是哼了一声,翻了翻膝盖上的报纸,发出哗哗的声音。
终于,他只能哀求的看向舒妈妈。
舒妈妈拉他起来,一贯温柔的脸上却显出让陈家洛心惊的严肃:“那么,你在说这些的时候,做好了什么样的准备呢?你是让你的母亲认识到了她对我们舒舒的伤害,还是跟王晓欣恩断义绝再不往来了呢?”
陈家洛嗽然一惊,就听到舒妈妈掷地有声的一句话:“你的母亲是母亲,我也同样是一个母亲啊!”
“你说你会改,可是,我一点都没看到你的改正,你让我怎么能够相信你?”
“我……”
“不,请听我说完。”
“如果你真的爱舒舒,那么,我体谅你,等到你改了,你可以再试着追求舒舒,再试着让舒舒接受你,那个时候,我不会干涉。但是现在……请你也试着体谅我好吗?”
陈家洛握着笔,死死的盯着那一纸离婚协议,内心天人交战。
恰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震天的拍门声,王晓欣的声音尖锐的响起,不断的喊他的名字:“陈家洛!陈家洛——”
陈家洛的笔一抖,心头腾起一股惶恐,抬头看去,果然见到舒妈妈脸上清晰的讥讽:“这就是你的诚意?这就是你改的?你是在自己的妻子父母家吃饭,你是当着我们的面,竟然就能让我们舒舒被第三者欺负上门,你让我们做父母的怎么想?怎么放心?”
陈家洛再也抬不起头来,他啊的惨叫一声,手背青筋蹦现,雪白的纸上终于多了三个字:陈家洛!
三份协议,总共不过九个字,蜿蜒的黑色墨迹在雪白的纸上疯狂的滚动,力透纸背,却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一般,让他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舒心就站在旁边,看着他,那样的目光,温柔而专注,令他恍如隔世。
字尽笔落,啪的一声,黑色的签字笔骨碌碌不知滚向了何方。
他疯狂的将那些印满黑色字迹的纸张打乱,雪白的纸到处飘得到处都是。舒妈妈叹息一声,弯腰逐张捡起,然后退开。
舒心却蹲下身来,用力的拥抱了他一下。
外面,王晓欣仍在用力的捶门,可是,他听不到!唯有鼻尖散开的熟悉味道,让他那样的留恋。
陈家洛用力的拥抱着舒心,反反复复的问着:“舒舒,你相信我吗?你相信我爱你吗?”
他听到舒心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如同棉花糖一般绵软清甜:“我一直……都相信啊……”
他的眼泪,终于一下子落下来,落在舒心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