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触发的任务 4.那个死神
被触发的任务 4.那个死神
露莎睡着了。
在冰雪棺中，像玻璃娃娃一样的她，陷入了永恒的沉睡。留下了一块传送石，和一张空白的图纸。
此时，莫雅正拿着传送石，表情凝重。
璐娜望着她，若有所思。
莫雅突然紧握传送石，双瞳变成诡异的红棕色。传送石表面一道光芒闪过，光芒收敛之后，莫雅消失了。
这是巫师家族的法术——心念。只要凝神用心去想，便可以使身侧与使用者产生感应的人或物，感受到使用者的心念。
璐娜没有什么表情，但她已经感受到莫雅刚才的心声，那对传送石下达的命令——
送我去黑森林。
原本开头该说“返回”才会有效的传送石此时却战栗于莫雅的愤怒，就这样启动了自己的传送力量。
璐娜从怀中掏出一朵花，花朵流光溢彩，散发着柔和的光，璐娜低头，用冰凉的嘴唇，亲吻了花朵的花蕊。
花朵迅速枯萎了，碎掉的花瓣，从璐娜的手心，飘摇着，落到地面，又重聚成一朵花，只是一旁的地面被激起涟漪一样的波纹。
涟漪渐渐晕开，接着是宛如来自天堂的七彩流光。光芒的中心，出现了一个银色长发的美少年。
他走至璐娜面前，单腿跪下，轻笑着说：“我的公主，我将成为你的骑士。请叫我——溟。”
璐娜只是淡淡开口：“溟，送我去黑森林。”
溟勾起嘴角：“是，我的公主殿下。”
溟变成了独角兽，一身雪白，好似月神座下的神兽。
璐娜一袭白衣，骑上独角兽，用双手轻轻环住独角兽颈。
像风一样，洁白的独角兽载着白衣胜雪的璐娜，向着黑森林的方向，全力奔跑。
黑森林。残破。
那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已经倒下，碎裂成数段，上面有利爪的抓痕和利齿的啃噬。
原本令人恐惧的黑森林此时已经变得更加可怕，仿佛被炼狱的烈火焚烧过，已经面目全非，成了人间地狱。
空气中是焦味。地上是树木的残骸。
原本该是古树洞的地方，黑袍人正颓然瘫倒在那里。
莫雅踩着枯枝一步步走向他，身侧可怕的景象也不能吸引她的目光。
莫雅眼中是红棕色，是愤怒，是红莲之火。
听到脚步声停顿在自己身侧，黑袍人狠狠颤抖了一下，但继而却似乎是解脱般的放松，他哑声说道：“杀了我吧。”
莫雅右手的指甲变得极长，如刀刃一般锋利。莫雅用指甲紧紧锁住黑袍的咽喉，皱眉问道：“为什么要背叛家园？为什么要害我朋友？为什么听命于妖兽？”
声声逼问伴随着莫雅加大的手指力道。
黑色的血液顺着莫雅的指甲滴下，那是和妖兽进行交易的象征。
黑袍人喉间流血，却毫不在乎，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莫雅。
莫雅这才发觉，原本无形体的黑袍人，此时已经成了有血有肉的形态。
黑袍人面部是疲惫的神色，双眼红肿布满血丝，嘴唇泛着病态的白色，下巴上是青色的胡茬，俨然成了一个颓废的中年大叔。
莫雅暗自吃惊，神族只有神力耗尽才会拥有这种神色，而且死神，被抽走神筋才会变成有血有肉的凡人形态。
“你怎么不动手？你不是要报仇吗？”此时说话的黑袍人，已经不再是死神，而是一个无力还手的凡人。
“回答我的问题！”莫雅咬牙，指甲深深割入黑袍人的喉咙。
“咳咳……”许多黑血从他口中溢出，他不自觉地咳着，却一脸怪笑着说：“用力呀，犹豫什么，再用些力，我就死了。”
“你不想说是么？！”莫雅另一只手从黑袍人的头顶罩下，无数银白色的光罩在黑袍人周围，莫雅厉声道：“你想死，也得给我个理由。不愿意说，我就抽走你的记忆！”
黑袍人的面部瞬间扭曲，无数透明的絮状物如破茧的蝴蝶一样从他头颅中飞出。莫雅怀中的水晶球飘了起来，把那絮状物如数吸收殆尽。
然而黑袍人却放声大笑：“痛快！痛快！罢，罢，那些记忆你爱拿多少拿多少，让我忘了，倒好！”
莫雅抬手推倒黑袍人，任他在一片废墟之中，一边近乎疯狂的大叫大笑，一边口中涌出黑血。
莫雅平复下心情，对着水晶球吟唱道：“水晶球，听从主人的命令，用那记忆，带给我真相。”
方才的絮状物在水晶球中凝聚成形，多了几分色彩，像上演木偶剧一样，演起了它们所记载的回忆。
也许回忆所映照的是事物的本质，出现在莫雅面前的景象，把原本无形的死神化为有形。
此时的死神，脸上是慈爱的笑容，正逗着自己怀里的那个如天使般可爱的孩子。死神的身边，站着一位面容清秀，气质温婉的妇人，也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两人。
“叫爸爸，叫——爸，爸！”死神正努力教着怀中的孩子说话。
“趴……趴……”孩子努力发着模糊的声音，两只小手在空中挥舞着。
一旁的妇人掩嘴笑着。
死神叹了一口气，把孩子小心翼翼地转交给妇人抱着，用略带失望的声音说：“教了那么多遍，他还是不会叫‘爸爸’呀，你是怎么教会他叫‘妈妈’的？”
小家伙好像故意气他一样，在妇人的怀里撒娇叫道：“妈妈！！！”
妇人开心地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对死神嗔怪道：“你呀，整天忙着工作，哪有多教教儿子？”
死神走到妇人身后，环住了她的腰，把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肩头上，柔声说道：“我马上就会辞去死神的工作，变成一个凡人，和你一起变老，看着儿子长大……”
妇人却轻皱起柳眉：“可是你的工作很重要。如果没有死神，谁来管理生死？”
死神笑着，微热的气息喷在妇人脖颈间：“傻瓜，没有了我，神族可以再派个神来管理这一切啊。再说，死神和冥王根本是两个职业，我只管古树洞这一小片而已，这里没什么人烟，少我一个，神族不会在意的。何况，如果我是神，而你是人，让我看着你变老死去，我办不到。”
妇人脸上飞上两片红云，嗔怪道：“真是的，多大年纪了，还说这种话！”
死神笑了起来，就好像他不是死神而是太阳神阿波罗一样，那笑容发自内心得明媚，幸福。
水晶球中的絮状物，散了又聚，又是另一幅图景。莫雅心中的愤怒正在消减，她不明白，刚刚的死神并不像一个残忍之辈，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事。
絮状物变换着，出现了猩红色。
莫雅第一眼看到的，是妖王的扭曲面孔。
妖王的脚边，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全身的鲜血已经被吸干。此时，妖王正狞笑着看着自己手中正被扼住喉咙的男孩，咧嘴笑道：“想为你妈妈报仇？就凭你？呵……乳臭未干的小子……”
妖王低头闻了闻男孩身上的味道，用滑腻的舌头舔了舔自己黑色的嘴唇，道：“还是个半神，不知道会为我增加多少法力，味道真香……”
妖王目露凶光，向男孩的脖子咬去。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长的镰刀沿抛物线飞来，直向着妖王的面门而去。
妖王只是抬眼，它眼中凶光一闪，那柄镰刀已碎成粉末。
妖王不悦：“谁在扫我的兴？！”
男孩向一个方向望去，嘶声喊道：“爸爸！！！”
死神正站在那个方向。
妖王嘴角挑起一个轻蔑的笑：“我还以为是谁呢。”
“放开我儿子！”死神的表情阴冷，泛着青灰色。但他知道，如果硬拼，自己一定不是妖王的对手，何况他掷镰刀已经耗了不少力气，而现在神器被毁，他是赤手空拳。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和我说话？”妖王的瞳孔细成一条线，像蛇一样泛着嗜血的冷光，它抬手，长长的指甲在男孩脸上划出一条血痕，鲜红的血液顺着男孩的脸颊流下，刺痛了死神的眼睛。
妖王滑腻的舌头伸得很长，舔去了男孩脸上的血迹，男孩痛得倒吸着冷气。
“你不要忘了，他身上流着神的血，如果你伤害他，主神不会放过你的！”死神对妖王发出警告，但明显底气不足。
“哈哈哈哈……”妖王仰天发出刺耳的怪笑声，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妖王冷冷看着死神，挑起嘴角说道：“主神才不会管你的破事，他要管得话，你心爱的人死的时候他就管了。”说完，还在身边的尸体上狠狠踩了一脚。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去辞掉死神的职务是吗？结果呢？哼哼……碰了一鼻子灰吧？”妖王嘲讽着死神，眼中是残忍的笑意，“不巧，在你可怜地像条狗一样哀求主神的时候，我路过这里，饿了，然后看到这个女人……我现在还记得她被我吸血时脸上痛苦的神色，哦~她的呻吟声是多么悦耳的乐章~”
死神的脸色痛苦地扭曲着，额角是爆起的青筋，眼中布满血丝。可是他不能攻击妖王，儿子还在妖王手上。
妖王嘴角依旧是那抹冷笑，居高临下地看着死神：“我们来玩个游戏，给你两个选择——一，转身离开这里，我会让你的儿子死得痛快点；二，我们做个交易：你给我弄来更珍贵的血液，我把儿子还给你。”
死神压下心中的怒火，硬着声音说道：“二。”
“很好！”妖王眼中是玩味的笑，“我会在我的宫殿等你。这个尸体嘛，嘻，是游戏的赠品，送给你了~要知道，我以前吸血是从来不留下尸体的！”
妖王笑得放肆，看着死神，用一种玩弄的语气说道：“你赚大了！！！”
在狂妄的笑声中，妖王抓着男孩，消失不见。
下一秒，死神颓然跪倒在地，抱着妻子的尸体哭泣，没有声音，只见有透明的液体顺着他的面颊滑下。
当一个人悲伤到极点的时候，不会号啕大哭，不会歇斯底里，只会用沉默无声来表达。
莫雅看到这里，也沉默着。
天没有下雨，而是用刺目的阳光投射下来，映照得世界一片猩红色。
死神葬了妻子，在坟前低语：“下辈子……下辈子……不要再爱上我这样没用的人……”
然而这只是寻求一种心灵的安慰罢了，被妖兽所伤害的人，怎么可能转生。
从此，死神变得矛盾起来。
他在魂道物色每一个经过的公主为人选，但又因为不忍心伤害她们而用可怕的声音警告她们在天黑前离开。
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死神活在自责与矛盾之中，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公主人选。
终于，失去耐心的妖王，警告他，如果不在三天之内交出血液，它就让死神在这游戏中输得彻底。
那意味着，他将再次失去儿子。妻子已经遭了毒手，他不能再失去儿子。
于是，在那难熬的三天之中，他发现了露莎——这个拥有巨大潜力，又有快速复原身体能力的公主。
死神想，只是要一瓶血液，应该不会伤了她性命。但是，食人藤被她所毁，取血的计划失败了。
眼看三天的期限就要到了，死神不得不冒死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空手，去了妖王的宫殿。
“血呢？”妖王眼中是贪婪的目光。
“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只是取血需要时间。”死神冷着面孔说道。
“混蛋！”妖王怒吼起来，连宫殿都在震动，“你在打什么小九九？！不想要你儿子的性命了吗？！”
“我选的人选是露莎，愿不愿意再等等是你的事，”死神语气僵硬，“我的儿子在你手上，我还能怎么样？”
妖王对于死神的语气甚是不满，正欲发作，却听自己的心腹在自己的耳边说了几句，脸色才有所缓和：“原来那小丫头是太阳魔法师的后人，想当年我吃了不少苦头，正好拿她开刀，平我心头之恨。”
妖王脸上是报复的快感，却又故作惋惜地说：“可惜卡洛斯已经死了，不然，当他知道他的后人如今这悲惨的命运，表情一定很有趣~”
死神这时又开口说道：“我还有个条件。”
妖王怒目圆睁：“不要以为你是神族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死神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我的条件是——不要伤害她。”
妖王的瞳孔细成一条线，咧嘴邪邪一笑：“身为死神的你，也会关心别人的死活？”
死神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宫殿的出口。
妖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等你把她抓来，我再考虑你的条件。”
也许上天都在帮自己。死神这样想着。因为露莎又回到了古树洞。
死神尽量让自己显得可怕些，除了儿子的生死，其他的一切不在乎。
那么多天前，为了防止被妖兽窃走而被自己抹去的树干上的咒语，如今却成了威胁露莎的工具。
果然，自己是个矛盾的家伙。
事情比自己想象中要顺利，心情却很复杂。明明知道妖王喝下这些血液会有怎样的结果，但一想到儿子天真的笑脸，就什么都不管了，也不想管了。
水晶球剧烈震动起来，似乎已经感受到死神那痛苦挣扎的内心。
絮状物又开始变形，却突然被一股歇斯底里的力量扯得支离破碎。
莫雅转身便看到，死神正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颅，指甲已经陷入皮肉。
“不要不要不要！！！”死神疯狂地吼着，连声音都失真了。
莫雅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没有动水晶球。
死神站起了身，跌跌撞撞走到一大片废墟下，又痛苦地蜷起了身子，不住地颤抖。
莫雅看到，那一片废墟下，是一大一小两个隆起的小土丘。那是坟墓，两个简陋至极的坟墓。
“都给你，都给你，都给你……”死神的两片嘴唇上下碰撞着，却只说出这些。
“没有了回忆，是不是可以少些痛苦？都给你，都给你，都给你……”死神用双手狠狠撕裂自己的头颅。
莫雅有些反胃地闭了闭眼睛，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但还是抬手让死神陷入了沉睡。
水晶球中的絮状物又开始工作。
真相，往往让人没有接受它的勇气，神也不例外。
妖王来到了古树洞，带来一具尸体和露莎已死的消息。
那个如天使般可爱的半神男孩变成了又冷又硬的尸体，摧毁了死神心中原已倒塌大半的世界。
妖王在狞笑，它的字典里不存在“守信用”这个词。有的只是“残忍”、“报复”和“快感”。
面对死神的质问，妖王只是玩弄地笑——
“当初给你的选择，只是把儿子还给你，并没有要求一定是活的。”
接下来便是昏天黑地的恶战。
恶战？这个词应该只是对死神而言。
魔族公主的鲜血加上半神的鲜血形成的力量可以叫做——弑神。
于是，没有悬念的结局，是古树洞、黑森林和死神的悲剧。
当莫雅来到这里的时候，悲剧早已发生，只剩下残局，冷漠地等人来收拾。
面前的死神，已经不再是神，他只是一个可怜的凡人，背负着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背负着背叛家园的罪名，背负着内心的谴责。
絮状物从水晶球中飞出，在莫雅手中化为利刃，然后深深刺入死神的身体。
璐娜和独角兽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带着你的愧疚死去，是对你最残忍的惩罚，你不欠我们什么了。”莫雅望着被剧痛惊醒的死神，一字一句说道。
死神的眼中是痛苦与释然的双重交织，他轻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碎裂成灰。
莫雅却在心里这样想：带着你的回忆死去，是最神圣的葬礼。少了回忆，痛苦其实不会减轻，你甚至会为自己为何而痛苦感到加倍难过。你有爱你的家人，所以更不该将他们忘记。带着你的回忆，愿你的灵魂可以安息。
即使没有来世，在精神的世界里，一样可以再次团聚。
莫雅听到了，那来自死神的，最后一句话：“谢谢你。”
风卷起碎裂的灰尘，轻轻盖在一大一小两座坟墓上，再用力一吹，尘归尘，土归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