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宁铮对坐在自己对面的唐雪欣诚恳地道了一声歉。

唐雪欣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个家伙刚刚还一脸不爽不服气的样子，眨眼间就服软道歉了？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后面的问题，就突然注意到：本该站着的自己，此刻又好好地坐在椅子上了。

唐雪欣下意识地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湿湿的触感让她顿时心里一慌——我什么时候哭过了？刚才吗？我又被催眠了？

“你......你都知道了？”唐雪欣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宁铮一拍额头，露出一脸痛苦的神色，最后才缓缓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唐雪欣的问题。

就在刚才，不论如何都觉得唐雪欣这气生得莫名其妙的宁铮终于忍不住再次催眠了唐雪欣，问她到底为什么生气，不就是提了一下她的哥哥吗？难不成她和他的哥哥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

唐雪欣的回答，出乎了宁铮的意料。

那一刻，两行眼泪毫无征兆地顺着唐雪欣的脸颊滑落。

“他死了。”唐雪欣是这么回答的。

或许是这些事情在唐雪欣心里压抑了太久的关系，宁铮并没有进行什么引导，唐雪欣就自己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事实上，从唐雪欣说她哥哥已经去世的那一刻起，宁铮就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自己这一次催眠绝对会捅大篓子..........说捅篓子都是轻的了，至少也是亲手点着了一堆炸药的级别。

几乎就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宁铮就打算中止唐雪欣的催眠状态。

但是，唐雪欣断断续续的回忆却实在吸引了宁铮的好奇心。而且，从唐雪欣被催眠以后的这异常的倾诉欲望来看，这些过去的事情以及她心中积累酝酿已久的那些感情，已经困扰了她很久很久了。

从她的描述之中，宁铮知道了她有一个哥哥，或者说，曾经有一个哥哥，名字叫唐玉辛。

唐玉辛和唐雪欣那些快乐的回忆自不必说，听得宁铮的嘴角都忍不住有些上扬。

真正令人伤感，令唐雪欣又痛苦又悲伤的，是故事的最后结局。

为了救一个即将被汽车撞倒的小女孩，唐玉辛甩开当时自己牵着的唐雪欣的手，径直冲了过去。

马路上本来很吵的，但是唐雪欣无论如何回忆不起那时候她耳边到底有什么声音——只记得好像是一阵没有意义的轰鸣，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就那样毫无意义地持续着，正像是那个瞬间她脑子里的一片空白。

过了很久很久，唐雪欣才终于认识到她的哥哥，她最喜欢的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温柔地拉着她的手对她说“不要哭，流眼泪的样子不可爱”了。

正是因为太晚才意识到“死亡”这两个字的真正意义，唐雪欣在唐玉辛的葬礼上并没有流泪，也没有哭闹。她只记得自己的父母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有很多大人来到了她的家里。

甚至连那个被救的小女孩都来了。她的父母连同她一起，在唐雪欣的双亲面前干脆利落地跪下了，哭着，一边又一边地道歉。

唐雪欣的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点着了一根烟——此前他已经戒烟很多很多年了。

直到今天，唐雪欣还疑心：当时那个小女孩到底有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她的失误，自己才失去了最喜欢的哥哥？

虽然当时那个小女孩的眼泪看上去那么真诚，但是那真的不是因为搞不清情况而感到害怕，所以才哭的吗？

如果时光倒流，唐雪欣真想当时就给那个小女孩一巴掌啊。

原谅？说得倒简单。

如果唐玉辛没死，她当然会原谅。但是，唐玉辛的的确确死了。那么，她就死都不会原谅。永远不会原谅。

连唐雪欣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后来她对唐玉辛的“讨厌”，对“见义勇为”这四个字发自内心的厌恶，本身就是一种心理防御的正常反应。

一直到听完唐雪欣的全部描述，宁铮才明白过来。

难怪当时，唐雪欣对自己贸然出手去救江小柔的事情会有这么大的意见——如果当时剧情的走向变成歹徒一枪把自己给崩了话，那么唐雪欣大概会有一种极其奇怪的情绪吧。

一方面会很痛苦，因为这情节跟当时唐玉辛牺牲的情况实在太相似了，将会唤起唐雪欣心中深藏的痛苦。

但另一方面，或许唐雪欣又会觉得很痛快，因为她是恨着他哥哥唐玉辛的。是的，她恨他——

为什么不肯多考虑她一点？如果他考虑到了自己的生命对于唐雪欣来说有多么重要，那么他是否会多一点顾虑，是否会在冲出去之前多一点犹豫，或许那样的话，他也就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