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8月27日星期一天气晴
因为是在本分场内部调动,又是马秘书直管的工作,一纸调令很快就转到了我手中。拿着这张普通的白纸,它的分量是那么的沉,那么的重。霎时间,它如同一阵春风,把我心中的雾霾吹散了轰跑了,吹得无影无踪了,轰到了九霄云外一样。
那次批判会前后,连队有不少的好友对我突然冷漠了,逐渐疏远了。能够在一起聊天的没有几个了。偶尔碰面了,点点头就已经不错了,本班里有两个特要好的铁哥们,在我面前的话就少了,明显谨小慎微起来,似乎要划清界限的样子。得知我要调走,要到十二连的消息,只有王宝力表现出了极大热情。这个人是我的同班同学,毕业后又是一个班组的室友,也是宣传队的成员。他为人憨厚正派,说话办事也很木纳,不会花言巧语,只知道干活吃饭,既不过问政治,也没有一点野心。他见我在整理行李,就把他新买的自行车推到了屋外,说:老同学,我还是送送你吧。回来之后再下地也不晚。
只有两件换洗的衣服,一个简单的行李卷,把他们打到一起总共也不到十几斤。只有那几十本看过的书,装进了盛化肥的袋子里,觉得死沉死沉的。十二连和九连是邻居,相距也就是两三公里。我们哥俩边走边聊,三十几分钟很快就到了。我在山重水复的境遇中,在四面楚歌的生态下,这位老同学,这位如此热心的工友,却能够主动地送上我一程,的确是难能可贵。虽然只是几公里的路,但是我们今后的路一定会很长。虽然没有一句豪言壮语,但是,这样的好同学好同事,在这样的情境下能伸出援手,我没齿难忘。
赵华正在打电话。屋子里没有别人,他见我如期来报到了,还是那样微微的笑容,还是那样细声漫语。他说:我看就这样,咱哥俩住在一起吧。说着,就领我去看他的住处。
这是十二连小学的房子,在队部的紧南头一整排。赵华的住处,就是紧把西头的一间大屋。他的隔壁就是女老师的宿舍。屋子里除有一张大大的双人床,啥也没有,房间里显得空荡荡的。我们送走了老同学,赵华首先坐在了床铺上,他有啥话要向我说的意思。这个连长真诚,朴实的地方就在这里。
赵华还是微笑着,还是那样的慢声细语。他说:小李子,你知道我说的“不会亏待你”是啥意思嘛?我说:我哪里知道你的深意?你开始说这话,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后来,你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又连连向我眨眼睛,我就动心了,我就一定要到这里来了。我说:无论连长是不是会亏待我,我都不在意。我只有把工作干好,只有把职工的伙食搞好,这是我的本分,是我必须尽到的义务。我说:我这人就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无论干什么工作,都会拼尽全力,都会一心一意,都会问心无愧。我说,连长在这一点上,你只管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是失望!
赵华听了这些,一下笑出了声:哈哈哈,你还真的能说会道,我听着很顺耳。说得好!
笑过以后,他有些严肃了,脸上的微笑也悄悄的消失了。我知道,他这时可能是要解读“不会亏待你”的内涵了。
赵华说:我把你弄到这里来,我有我的想法。我是这样想的,你到这里来,我不是让你来给我卖命的,也不会在这里埋没了你。你和大晏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不仅分场的人知道,总场很多科室也在议论。我想,你不能在这里干下去了,你是个人才,只有到了真正的岗位上,才能发挥你的本领。我要想办法,找机会把你调出三分场,调到可以发挥你才能的地方去。
赵华的一席话,说的我心里那个热乎,那个舒服!我想,这样的领导就是我的伯乐,就是知音啊!我们都是在无意间邂逅相遇,这是多大缘分呢!此时此刻,我在自己为自己点赞,我想,我的选择是正确的,我的决定是英明的。我到十二连当管理员,这个路真的走对了。
赵华说:这样,你先在食堂干着,将来的商店还准备换人。到时候你就从这个商业口走出去。
哪里有这样的领导?要来的人不是为自己卖命?哪里有这样的干部,任人唯贤,知人善任,主动为他人设计未来?我还有不珍惜这知遇之恩的道理吗,还有不把眼前的事业做好的道理吗!
食堂的工作也不太复杂。伙食班长是我的一个老同学,凑巧的是,他也是刚刚失恋,也是在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提起那个恋人就开始骂娘,不但要骂她本人,就连她的爸爸妈妈也一起骂。直骂得嘴角起白沫。我们既是同一批分配的老同学,在失恋的烦恼上还如此同命相连,他有不支持我工作的道理吗。他有给我出难题的理由吗!只要他尽心尽力地把后厨的几位同志管理好,把饭菜的质量搞上去了,这个食堂的病就好了一大半,职工们的意见就会少了许多。
接下来,我要做的工作就是在采购上下功夫了。连队里有米面加工厂,随用随提很是方便。肉类和换季的蔬菜是要经常外出采购的。只要我自己辛苦点,腿脚勤快点,才能让大家满意点。于是,我就隔三两天就找运输组要马车,天一擦亮就抓紧出发,到远隔十几公里的县城去采购食品,这样,买来的食材不但全,而且很是新鲜,把厨房需要的食材准备全了,巧妇自然就是“有米”之炊了。食堂饭菜的花样多了,质量上去了,入伙的职工就没啥意见了。
第二步,我抓的是价格。这是众人关心的大事。也是核心的问题所在。质量不如意,价格再高,大家吃不好,钱还没少花,谁没意见呢。我想,既然是职工食堂,就不存在盈利问题,不能怕赔钱。要彰显职工食堂的福利性。我们用煤是廉价的,用电是廉价的,从菜园买菜还是廉价的。我们的饭菜价格下不来,这就不太正常了。所以,我一连开了几次专题的会议,研究炒菜的定价问题。即便是有时亏损了,也不要紧,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个月亏了,下月可以紧紧手补回来。所以,试探着把菜价定的低一些,有啥可怕的呢。
就这样,我双管齐下,第一,我把身子放在苦处,尽量把食材准备的全一些,采购的价格便宜些。第二,就是把饭菜的价位定的低一些,合理一些,不到两三个月,食堂的面貌就大为改观了。职工的满意度就大大提升了。赵华连长也在食堂用餐,他看在眼里,嘴上虽然没说啥,但可以从他那眼神中,对我是赞成的,满意的。
宿舍隔壁就是女教师。这里也有一位我的老熟人,也算是知己吧。她叫孙怀玉,既是老同学,也是九连文艺宣传队的骨干。也是因为恋爱的失败,一个农村的男朋友,谈了好几年,不知道因为啥分手了,于是,就调到这里教书了。她的个子不高,嘴却十分厉害,两只短短的小辫子,头发细而短,酷似耗子尾巴一样,所以大家就送她绰号:小耗子。
九连与十二连虽只有几步之遥,这也是“他乡遇故知吧”。也是人间一大乐事呀!这个小耗子家住在县城,她不但到食堂买饭可以搞些特殊,有时还可违规给家里买几十斤小站大米呢!她若是没有老同学这层关系,如此紧俏的大米甭说几十斤,就是几斤都不行,这些细粮要靠粮本供应的。
晚上没事了。耗子我们也经常在一起闲聊。谈天说地,东拉西扯,偶尔放肆起来也会动手动脚,打情骂俏。如果遇上了月圆星亮的日子,我们也会漫步在林荫下,静坐到小溪旁,享受着诗情画意似的美好时光。每到这个时刻,我就会自然想起和大宴在一起的日子,想起和她牵手遛弯,畅谈理想与未来,我们享受着皎洁的月光,享受着甜蜜的爱情。这样的时刻已经成为了永久的历史,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尽管我身边坐着的也是一位知识女性,也是一位共事多年的知己,但是,从小孙的身上,我却找不回和大晏在一起的感觉,找不到大宴身上的那股味道。记得有一次,我也曾和小孙开过玩笑。我说:“我们俩都失恋了,我们是同命相连了,你就跟着我吧”。这个小耗子听了把嘴一撇,一巴掌打在我的手上,说:“你别逗我了,你一个大才子,还能看上我”?
今天上午,食堂的工作特别忙,一上班就接到队部的通知,说中午要增加四十多人的伙食。时值酷暑,水田里杂草丛生,而光靠职工人手有限,顾此失彼,所以,就要用外工招零时工。今天,总场工业处的职工来支援了,他们要帮助我们到大田里拔草,挠秧,为他们准备午饭就非我莫属了。
开饭了。赵华连长领过来一位首长模样的老同志。只见他大腹便便,敦粗的身材,走路的姿态都不一般。赵华还没等进屋就高声说:小李子,赶紧给李处长准备几个好菜。沏上一杯好茶。
这位李处长进屋了,他认真地看了我一会,说:“这不是那个小李子吗?你咋在这里“?
我满脸陪着笑,连连称“是,是”。啊,一晃过去六年多了,李处长还认识我,他的记性多好!
李处长我们也算老相识了。他是大兵出身,转业后在七分场当书记。我在学校参加清理阶级队伍工作组,就驻扎在他们分场,五十多天时间就混熟了。
赵华让我沏茶,我还有些手忙脚乱。说实话,在这之前,我既没喝过茶,更没沏过茶。李处长说,少放点茶叶,别太浓了”。“哎,这是啥茶呀,一看就不是好茶“。
李处长是唐山乐亭人,说话一口标准的乡音。他说话非常随便,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子,他都有话说,没有一点官架子。
赵华一看我们早就认识,说话更方便了。赵华说:”小李子可是个人才呀”!
“我知道,我知道”。李处长应答着,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拉得很近。
“李处长那里缺不缺秘书,把我们的小李弄过去呗”。
李处长微微地笑着,他两眼看着我笑而不答。不一会,处长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他突然一拍大腿,说:“哎,我们的炼油厂现在正缺管理员,你们这里放人吗”?
赵华一听笑了,他看看我的脸,轻声说:“咋样,李子愿意去吗”?
赵华这人就是这样幽默,我知道他明着是在问我,实际上是在自问自答。在关键时刻,我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