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可以称之为是一种可笑又诡异的画面,密林中,那是两个相同的人,两张完全相同的面孔,他们彼此在黑暗中对视着,陌生又熟悉,连笑容都几乎相同。
当许越还有另一个他面对面时,这画面便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许先生嘴角的那抹与许越不同的笑容,在这时也慢慢收起,他们两个本就应该相同。
时间才不过是傍晚的六点半而已,天色却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天空中的乌云越积越厚,再没有一丝光芒愿意从天空中坠下,愿意从云层中穿过,雨就快要降下来,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央,这应是相当可怕的一件事。
只是,风却诡异地停了。
“你在找我啊?”站在许越的面前,他如是对许越说出了如此一番话,话语中,有着久违的轻松。
而许越却没有答,只是说:“你说,咱们活了这么久,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啊。”
本就是完全相同的一个人,对于许越的心思,他自然了解的清楚,即使两个人已经有太久未见。
于是,他稍微笑出了声,又紧接着对许越调侃着说:“啊~你说的心情我刚刚也有,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现在还在这么想。”
然而,许越却沉默了,选择的不同,终究是造成了他们两个之间完全生出了如此巨大的差异。
许越沉默了片刻,一抹愧疚的神色便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他张口欲言,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对方却忽然举起了自己手,阻止了他的话:“道歉就免了吧,咱们两个也说不上谁欠谁的。”
许越仰头,天色越来越暗了,他也只能稍微看到远处的那张熟悉的脸。
于是,许越又感叹着说:“是啊,选择的不同。”
只是,说完这句,他的话又停下了,而对方则接了下去:“其实,我们两个没有必要谁对谁道歉的,要说起承受,你的也不比我少。”
本就是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他们之间也就不存在恭维或者谎言,对于眼下对方的说法,许越又何尝听不懂。
他变了,许越也未必是原来的模样。
于是,许越闭上了眼睛,黑暗中,往事汹涌而来。
当身体与灵魂之中的痛苦终于褪去时,许越的面前,站着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我应该叫什么名字。”他对许越问着,可许越并没有回答。
那时,他们才刚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有些事不用明说便也仅存于心。
于是,沉默逐渐在那黑暗的房间之中散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许先生又对许越说了如此的一句:“你真的决定了吗,还有几千年呢,很难熬的。”
许越笑笑,笑容中既有情愿,又有苦涩。
那时的他是这样回答的:“你也决定了吗,还有几千年呢,都是些你不擅长的事情,很难过的。”
于是,他也笑笑,待到久了,才对许越告了别。
只是临走时他在问:“我们什么时候会再见。”
许越摇摇头:“没有那么久的,大约过上一世便可能见上一次,如果要说是终点,应该是尹夕曦重新回来的时候吧。”
“好。”他如此回答。
尹夕曦,一个让他们都有些怀念的名字。
在那之后,他就没有再说什么,黑暗中也就只剩下了一个人影。
或许他们说的并没有错,几千年的时间,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是那么容易过来的。
那个后来出现的
他选择了站在教会的对立面,这并不算是一件轻松的差事,而他选择了,就可能永远也无法回到那个令他感觉到熟悉的地方,所以他只能选择改变。
在那些年里,他遇见过很多人,人越来越多,他的变化也就越来越大。
后来,有的人死了,后来,有的人到现在还蛰伏在黑暗之中。
那些人本来都有自己的名字,也都曾是先觉者的一部分,可又像是和他一样,在不同的遭遇下逐渐失去了自身的意义。
就像是玩偶,也或许应该不算上玩偶,他们连追寻未来的意义都不再拥有。
而这变化又仅仅是他一个人。
或许,他对许越的说辞也并没有任何的差错,几千年着实对于任何人来说都难熬了些。
在那些年里,许越不曾遇见过任何人,有的人从许越的身边经过,最终能留下的也不过是一份不咸不淡的回忆。
在那些年里,许越一直在等,等他的消息,等尹夕曦的再一次出现。
他尽量在教会的眼底下扮演着一个孤独的人,不敢与任何人交流,不敢在谁的生命中留下太重的痕迹。
于是,孤独就渐渐成了真的。
他在变,许越也在变。
两个原本一样的人,到最后也终是有些不同了。
而如今,他们面对着面,这份不同便如同天堑一般横在了他们的中间,他们还能够再变回一个人么。
这或许是个谁都答不出的问题。
于是,过了良久,许越又向他问道:“你现在找到你的名字了么。”
他有些沉默,良久告诉了许越一个或许不应该属于他的名字——约翰,约翰?李贝特。
许越笑了,却摇摇头:“你是想说我现在像那个叫做妮娜的小女孩?你又不是怪物。”只是说到这,许越的话变得开始有些犹豫,“而且,这么多年,你应该给自己取个名字的。”
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回答许越,而是继续着自己的话。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只没有名字的怪物。
怪物非常非常想要一个名字。
所以怪物就踏上旅途,去寻找名字。
但是,因为世界很大,
所以怪物分裂成两只,踏上旅途。
一只往东,
一只往西。
往东走的怪物,找到一个村庄。
“——铁匠伯伯,请把你的名字给我。”
“名字怎么能给人。”
“——如果把名字给我的话,我就到伯伯的身体里,让你力气变大当作谢礼。”
“真的吗,如果力气变强了,就把名字给你吧。”
怪物就进到铁匠的身体里去了。
怪物变成了铁匠奥图。
奥图成了村子里力气最大的人。但是,有一天……
“看看我!看看我!我身体里的怪物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哦。”
卡哩卡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肚子饿的怪物,从身体里面把奥图吃掉了。
怪物又变回了没有名字的怪物。
到了鞋匠汉斯的身体里也一样,
卡哩卡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又变回了没有名字的怪物。
到了猎人汤玛斯的身体里也一样,
卡哩卡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还是变回了没有名字的怪
物。
怪物到城堡里去找一个好名字。
“——如果把你的名字给我的话,我就让你变强。”
“如果把我的病治好,让我变强的话,就把名字给你。”
怪物进到了小男孩的身体里。
小男孩变得非常健康。
国王非常高兴。
“王子康复了!王子康复了!”
怪物非常喜欢小男孩的名字。
也很喜欢城堡里的生活,所以肚子虽然饿,却忍耐下来了。
每天每天,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还是忍耐下来了。
但是,因为肚子实在太饿了——
“看看我!看看我!我身体里的怪物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哦。”
小男孩把国王、大臣和仆人全部都吃掉了。
卡哩卡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有一天,小男孩遇到了往西走的怪物。
“——我有名字了哦,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往西走的怪物说了。
“我不需要名字,我没有名字也过得很幸福。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没有名字的怪物。”
小男孩把往西走的怪物吃掉了。
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名字,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叫他的人了。
约翰,这个名字多么的好听。”
他说着,语气很怪,就好像他真的变成了那个怪物一样,可是不知为何,许越的脸色却渐渐变了。
“够了,不要在说下去了。”许越低吼着。
而他也如愿沉默了下来,可是眼光却是在调侃着,久了更是如此对许越说:“其实,我们都是怪物。”他似是无奈,又似是感叹。
用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件事,可是许越又好像没有明白...
随着问题的提出,许越的眼睛已经逐渐布满了血丝,他本应是不同的,他已经活了这么多年,他本来就有名字,该有的东西他都有,唯独...
猛地,许越一下子瞪大了自己的双眼,一个名字就这样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尹夕曦。
于是,他呆住了。
看着许越的模样,他终究是笑了出来,只是那声音却仿佛恶魔的耳语:“我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那你呢。
你欠她的都还给她了么。”
许越呜咽着,无法回答。
久了,甚至都开始思考,这么多年来,他真的变了么。
似是察觉到了许越的心思,他并没有直接再说什么,而是慢慢走到了许越的身前,然后,两个 人对视着。
忽然,他抓住了许越的双手,那些被尘封了的,被许越所封存到他那残缺的灵魂中的记忆也终于慢慢浮现在了许越的脑海之中。
“别回去,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那熟悉的声音仿佛还停留在他的耳边,许越听着,那渴望逃避的模样与当年并没有半点区别。
只是久了,许越却慢慢堆积起了一个笑容,笑容中有苦涩,有无力,更有种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情绪。
于是他抬起头,终于问出了自己第一个问题:“你会帮我的,是么。”
“是。”他回答。
“那就把属于我的东西,都还给我吧。”黑暗的孤岛上,许
越的声音渐渐远扬,又消失在了密林的深处。
“一切,都到了该终结的时候了。”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