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把那个等待了近百年的男人送走之后,许越并没有直接离开,相反地,反而是自己坐在了在那木棉树之下,静静地不出声,好似在思考什么,也好似什么都没做。
这么多年来,他曾经去过不少的地方,也看过很多的景色,却选择性地都将它们遗忘了。
再美好的事物总会有厌倦的那一天,再深刻的回忆过了太久也难以再如初见时那般令人怦然心动。
这些年来,许越总是保持着这样的习惯,并乐此不疲。
因为他也同样只是个人而已,从来都是喜新厌旧的,只有这样,他才能维持住长久的生命中仅有的乐趣与感动。
曾经,他也有过几个可以一起分享这样心情的人,可到了如今却也都已经离去了,而身旁还剩下的人,或许韩璃可以算上一个。
如果,他也愿意把自己的那份力量分享给韩璃的话。
只是他好似并不准备这么做,因为这代价,并非是韩璃所能够承受得下来的。
无知是一种幸福,所以韩璃此时才能在这树下任性的思考着许越最后的那番话,久久都无法得出答案。
似是感受到了许越的目光,韩璃这才抬起头疑惑地与其对视,只是她还没问什么,便听到许越低沉且平淡的话语从自己的身边传来。
“我有些累了。”许越说着,却没有停下。
似乎是看到了那地缚灵的回忆让许越又感慨了许多,他才准备将一些其他的也同样告诉给这个命运多舛,却不谙世事地小姑娘。
说起来,许越今年已经七千多岁了,而一切还应该从许越真正年轻的时候说起。
与许多维度所发展的经历相同,在圣心教会还没有正式成立的那段日子里,本位面同样处在的是一个战火纷飞、动荡不安的年代。
许越虽不是生于那个年代的人,却切实经历了那个年代所发生的事。
彼时,他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彼时,他双目浑浊,身着一身破烂的衣服,对生活失去了全部的希望。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有两个,或许也说是一个,圣心教会与尹夕曦。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流离失所造就了太多像是许越的这样的人,于是在那,许越也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他曾想过要死,但死同样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不敢,于是只能将生活的全部希望倚靠在一个不切实际的目标之上——复仇。
只是,这目标在那时对于许越来说同样困难。
圣心教会其实一直都是存在的,只是在当时没有如此受人瞩目而已,而许越想要找到它,在那样一个连人性都可以被剥夺的年代里,宗教的存在更让人觉得渺小。
无奈,许越只能静静地等待,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两百年。
两百年,足够让许越查到太多的事情,也足够让他心中的黑暗渐渐沉淀,而当他终于找到了关于圣心教会的蛛丝马迹之时,他已经不再似当年的那个少年。
在一些“机缘巧合”的经过之下,许越终究是进入到了圣心教会,他本以为自己终于到了复仇的时刻,然而一些事却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他终究是个不那么聪明的人,甚至愚蠢的忽略了这些打乱他计划中的事情中最致命的一个漏洞——尹夕曦。
其实在当时,想要毁灭圣心教会对于许越来说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可是如果他那么做了,尹夕曦便会不复存在。
时间往往是人们最大的敌人,诚然许越是个自私的人,他可以不在乎这悲惨的年代一直这样下去,但是却无法让那个把所有的希望都留给了他的人最终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于是,许越犹豫了,也退却了。
他终究是没能做到这自己谋划了许久的事,只能任凭无力与不甘再次将自己包围。
时间就这样又过了300年,战争最后还是结束了,或许说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战争永远都不会再发生。
没有人知道原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渺小宗教是如何在短短的三百年之间就发展出了如此多的信徒,但是事实却证明,圣心教会的存在使得这个世界走向了一个所有人都不曾敢于想象的方向。
在教会体系的影响下,战争平息之后,圣心教会取代了所有国家的统治地位,并且将原有的思想洗脑般地灌输到了所有人的脑中,然后便开始了它长达七千年的统治。
而在这期间,许越一直在蛰伏等待着,等待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原本的时间线顺利发展,直到尹夕曦重新降生到这个世间。
不过许越也并非在这七千年的时间里无所事事,他做了很多,也放弃了很多,包括他自己。
时间是一种很折磨人的东西,在起初的那两三千的时间里还好,缓慢的科技发展让人口统计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而其本身的精神力又可以一定程度地干扰圣心教会对其的探查,所以在那些年里
,他一直都相安无事。
轮回的力量使得他的灵魂永远年轻,而每过一段时间,他便从一些流浪汉或者死于非命的人手中取来一具新的躯壳,用来替换他日渐衰老的身躯,就这样一直维持了七千年的光阴。
可是,长久的生命总是难熬的,曾经许越还为此雀跃,而如今却痛苦得难以自拔。
为了捱过这些,他渐渐地变了,变得冷漠,变得不在乎原本的一切。
也不管是出于生理还是心理的原因,在起初的几千年里,他总会找一些可以陪伴自己的人来度过一些短暂的时光,也可以像是个普通人一般平静地度过本应平凡的一生。
只是,他的一生,当其结束时才仅仅是个开始。
在每当新的生命开始的时候,他便将自己的记忆留在一具用陶俑制成的躯壳之中,那躯壳亦是他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算是在长久的孤苦之中留下最后一丝念想。
也就这样,那些本就已经少得可怜的感情也随着一次次封存变得越发稀少,许越曾经还算是一个很重视感觉的人,可是到了如今,能够再让他心动的已经几千年都没有再出现过了。
记忆被一次次封存,他也终究是成了一个在空白的画布上再难以添上任何一笔的人。
余生的全部寄托,也只剩下了与教会之间的恩怨而已。
所以,他才始终无法给予韩璃一个想要的答案,或许对于其他人他可以,但是韩璃和他实在是太像了,他不忍心韩璃变成一个和他相同的人。
这是他仅能为韩璃所做的,也是仅能为自己所做的。
他当然知道把灵魂交给圣心教会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所以才不忍心来完成一个如此看似简单的任务,他和韩璃又何尝不像是这地缚灵一般,一直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
那地缚灵一直在等待着木棉花开的时候,许越抬起头,花开的火热,就像是其心中的情感一般,不愿说,却即使过了十年百年也从来不会熄灭。
他或许真的是个诗人,那这份等待便是值得的。
然而许越并不是,却早已经没有了回头的方向。
也或许韩璃应该也不会是,所以在他看来,等他,并不值!
说着,许越的声音便慢慢低了下去,巷子深处那昏黄的灯光已经熄了,他抬起头,所见之处尽是黑暗。
韩璃看着他,头顶上,木棉花盛开的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