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将手伸了过去,确认了自己面前的其实是一面玻璃——开始也应该想到了,既然这种地方会有镜子,那么就算存在玻璃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哪门子意料之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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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主要材料都是二氧化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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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会再做一遍用拳头去锤玻璃这样的傻事了——亏我刚才还算好了整个玻璃最脆弱的中央位置,结果在一拳砸过去之后碎掉的貌似只有我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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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无论我怎样喊她的名字,没有回复的事实像是理所应当一般,不断地冲击着我仅存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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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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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才是对方的目的么——找机会将我和爱丽丝分开,逐个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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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击破是不可能了。要是那样的话应该会在一开始就发动袭击才对,现在我甚至能和周围的镜子中无数个我一起坐在镜面地板上,打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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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牢笼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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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乍起,火一般灼烧着我的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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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我根本无法了解到外侧的情况。爱丽丝的能力是有限的,再时停被迫解除之后,被困在花落夏身体中的我们都会成为陪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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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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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顾疼痛,将拳头砸在了最近的镜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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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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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要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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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其他能够交流的对象,我现在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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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回到之前的那个路口吧,我要是没记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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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记忆,我试图找到之前发出光线的那个t字岔路——我听从了爱丽丝的建议跟她走到了另外一侧。但那也可能是她多虑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一束光线的位置应该是她的面部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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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这里就有股无名业火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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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魂淡,是真的想要置她于死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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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握紧双手走向了另外一侧——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遇到很多的岔路,尽管有拐弯和上下坡的地方,我却能沿着同一条道路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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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应该是这边没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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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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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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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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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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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没有尽头一般——而且,如果我的感觉没有出错的话,我似乎每次拐弯之间经过的距离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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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五,六,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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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七步刚好——我站在其中一个拐角,确认了自己正在一个方形的镜面通道中转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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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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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我连出去都做不到了——更别提找到爱丽丝了。我现在很冷静,我甚至能想起来自己早晨吃的叶子做的饭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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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缓的将身体的中心放低,双手着地,将脸,贴到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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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似乎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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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就先休息一会……应该也没有被指责的理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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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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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从下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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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脑袋转向了一侧,将耳朵贴在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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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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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解码失败的电信号一般,传来的声音破碎且带有强烈的白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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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琴#¥%*#——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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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确实的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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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正在呼喊着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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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抱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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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只想像这样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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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会给你那种时间——!快给我起来——还可可,是我在叫你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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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破裂,地面下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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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空中落下,以面部朝下的方式落到了坚硬的镜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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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看到了爱丽丝的连裤袜,光线打在上面映出了迷人的光泽——随后视野在脚掌的重压下再次跌回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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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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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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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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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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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身来,爱丽丝将脸偏向了一侧。但我仍然没有忘记方才察觉到的一样——这里的镜子上并不存在光源,空间却保持着很高的亮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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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能将连袜裤照出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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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你说的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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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将蝶翼张开——大到足够将整个通道盖住的程度——和料想中一样,她的背后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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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在光纤内部一样。光纤从一个方向打来,然后不断的反射,反射,反射——直到将整个空间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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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言之,光线打来的方向,即是唯一的光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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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的一声,右手边的墙壁上有一扇单叶门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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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门中走出的是夏洛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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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提起裙摆行礼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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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啦,既然你们察觉到了这一点,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进来吧,我承认这一回合是你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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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并没有等我和爱丽丝的回复,自顾自的走进了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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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这个女人真是让人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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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还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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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某人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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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瞪了我一眼,我耸了耸眉毛,将视线偏向了一侧。她叹了口气,走进了那扇由夏洛蒂为我们打开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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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的设置符合一切对于公主房的印象——流苏的床顶边缘,到处都是花边花边以及花边的布料,窗外甚至还有一支供庶民男孩蹲坐的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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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窗户,似乎就是那个唯一的光源了——也就是说,如果我和爱丽丝沿着路走下去,最终就会抵达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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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床上睡着的,有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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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家和,花落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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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向前迈出了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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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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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不是说,她已经在那场事故中去世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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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蒂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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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在主人死后为了完成她的遗愿而苟活于世的猫咪,多么感人的报恩!但事实就是你所看到的这样,她只是睡着了,在自己的身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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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她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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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这里是她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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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嘲讽着我想要抓住最后一丝稻草的滑稽一般,夏洛蒂说着她所知晓的事实——就差跟我讲一句“信不信由你”了。但那似乎不是她会说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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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根本不屑于计较自己是否会被怀疑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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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说,她根本不屑于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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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一般。她说出了自己的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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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猫的意识不同,人的身体是无法同时装载两个灵格的——一个灵格苏醒的同时,另外一个便会沉睡。即便这样,你也要唤醒花落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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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话,她的姐姐将代替她成为沉睡的灵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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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可可,将成为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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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到底,为什么花落家会出现在这里。”
·
夏洛蒂像是听到我问了一个愚蠢到极点的问题一般,看了看爱丽丝,又看了看我,一副没办法的口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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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记得了么?因为某人的告白太过刺激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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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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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的确是这样的——她当时也提到了,说自己想从现场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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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但是在我看到她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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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为我有些心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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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毫无歉意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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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让她的灵格在这里消失掉啊——这样的话就会多出来一个位置,留给我的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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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她说完我已经将她举到了半空中,以拽领子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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颈部的压迫没有对她的呼吸产生任何的影响——不,说回来没有肺结构的她在这里根本就不需要呼吸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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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啦,对淑女使用暴力真的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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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斜睨着眼睛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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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右手举到了半空中,又缓缓地放下来。我似乎听到身后的爱丽丝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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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后面的蝴蝶小姐,不打算说些什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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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给那家伙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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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信任我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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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冷静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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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会变成今天这样是你的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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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责备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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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解决的办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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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需要先把我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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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人偶一般轻盈的少女放在了地上,她整理下被我扯乱了的衣服——笑容始终没有从她的脸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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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公主醒来,需要王子的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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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在再开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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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说的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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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的发言让我有些无奈——好吧,我才是在场最没有发言权的那个,而且还擅自把自己带入到了王子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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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吻是最,有效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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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似乎也不愿意承认这一事实一般,将视线偏向了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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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床的方向,说实话,我之所以能够分清两个人完全是因为她们的着装不同——而且我该烦恼的事情不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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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花落夏醒来,因为这本来就是她的身体……而且这也是我曾经无数次祈祷过的事情,尽管那是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我并不愿否认那段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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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样的话,无异于否认了可可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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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家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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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蒂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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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我目前是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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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要让她自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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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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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蒂没有伤害花落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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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花落家待在这里的话,夏洛蒂则会成为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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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也不能和她硬碰硬——为了将花落家和花落夏的意识从这副身体中分离,她的能力又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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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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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蒂一边笑着一边看着我走向花落家的一侧——让事态恢复原状,这是我现在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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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夏仍然穿着当时的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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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服的领子安安静静的躺在平坦的胸膛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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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仍然是愧对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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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是这样,在这之后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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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的将花落家从床上捧起,记住了她唇的位置,将双眼紧闭——我尽量地放空自己的意识,什么初吻什么第一次都无所谓了,现在的我只是为了将她唤醒,只是为了仅此而已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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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触的瞬间,像是被蜂狠狠地蛰了一口一般,强烈的痛感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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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睛,花落家正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
在意识到我做了些什么之后,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作愤怒。在没有了肉体限制的情况下,她的灵格所能爆发出的力量达到吓人,在完成了让我怀疑颈椎是否已经扭断了的一击之后,她的眼神中,迸发出了我许久未见过的,对人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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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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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从那里离开之前听到的,最后的话语。
——
视野闪白了一瞬,我发现自己正以一个突然睡着的嗜睡症患者的姿势侧趴在冬天的天台略显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幸而最近没有下雪,粘上的尘土轻轻的拍上几下就能从衣服上离开。
·
朝阳已经出现在了东方,天台上却已经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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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已经回去了啊……”
·
“嗯。抱歉,我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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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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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她有着冷静到值得称赞的性格,但用她自己的话来讲,是个凭依于我的意识的恶灵——换言之,如果我自身无法做出决断的话,爱丽丝的能力也得不到发挥。
·
用名兵器来形容可能会更为合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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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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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态。”
·
和力道十足的侧踢相反,她语气毫无波动——像这种情况下应该是真的生气了才对。我也的确觉得自己的联想有些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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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之后睡着了?”
·
“不记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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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记得你,和我的灵格进入了花落家的安德维奥领域——然后,我亲了一下花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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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记得很清楚么!而且还把过程都忽视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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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有这么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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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夏洛蒂干的。当然我也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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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疑惑地扬起了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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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晚一些醒来——不然你醒来的话肯定会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吧。现在你们双方都需要冷静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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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是——但现在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的人只有我和另外两个非人类小姐,就算是冷静下来了误会也无法消除。
·
现在的我,恐怕已经正式列入花落家的黑名单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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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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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家之前就知道她不是自己原来的妹妹了,但这么多年了她并没有明显的表示,可能也已经说服了自己接受这一事实了吧。”
·
“不,我是说……”
·
“我明白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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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丽丝打断了我的话,但似乎并没有回答我的意思。
·
的确,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无论可可是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使然,她在身体主人的意识尚未消失的情况下占据了花落夏的身体六年,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那两者唯一的区别,仅仅是我们这些旁观者在知晓了真相之后会怎样想而已。
·
“花落夏……算了,先离开这里吧。”
·
叶子估计看到我不在家的话又要暴走了——而且还是在她昨夜刚刚警告过我在离开家之前先好好的跟她说上一声,我却直接将这份叮咛无视掉了。
·
花落夏会怎样想呢?
·
——如果可可真的只是不知道她的意识并没有消失,而且还以遂愿为名,使用着她的身体呢?
·
——话说回来,知道那其中过程的人只有可可一人,就算她说那是事实,花落夏又会不会相信呢?
·
这六年之间的空白。
·
如果不曾拥有的话,失去的痛苦似乎也不会那样的强烈——我只能像这样做出解释。
·
坐上了途径校门口的第一辆公交车,我看着窗外熙攘的人群和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突然生出了一种非现实感——我会不会昨夜其实只是在公交车上睡到了终点站,然后第二天又跟着车坐了出来,方才的一切都仅仅是梦境呢?
·
轻轻地,爱丽丝将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
“好困……”
·
说着,她打了一个声音很可爱的哈欠。
·
“要在这里睡么?”
·
“这里就好。到站叫我。”
·
“好。”
·
我将我的棉帽摘了下来,扣在了她的头上,她将棉帽往下拉了拉,将眼睛罩住之后笑了起来。我想我似乎看到了具体的幸福。
·
——如果说刚才是梦境的话。
·
——我或许,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
爱丽丝的重量透过棉帽和大衣传递到了我的肩膀上,朝阳恰如其分的驱走了冬日的寒冷,公交车摇晃着,坑坑坑坑的引擎声从前方传来。
·
如果现在能凝成永恒。
·
“不……”
·
我努力将方才懦弱的想法从大脑中驱逐——我不得不承认,和爱丽丝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会成为她倾泻恶意的对象,但就连那份恶意,都是能当做信赖的证明的——她丝毫不顾忌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给我,而我也是一样。
·
这是值得感谢的现状。
·
却并不应该沉浸于其中——我应该,已经下过了这样的决心才对。
·
回到家的时候叶子像是刚起床,穿着粉红色的睡衣正在刷牙——平时的话她就算不化妆也能让人感到清风般感觉的女孩,但现在的她,我只是站在门口都能感受到她从盥洗室内散发出的怨念。
·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精神地和她打了一个招呼。
·
“早上好。”
·
“啊。”
·
嗯?
·
刚才我所察觉到的怨念难道是幻觉么?本来以为她会将今日份的正冲直拳用在这里,她却只是一边认真地刷着牙一边回复着我——不,要是反常的地方还是有的,按理说她应该会吐槽我这么早就醒了才对。
·
可她现在只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
我看了眼表,时间的确还早——话说回来,我昨天只睡了约莫黎明之前的两个小时啊。可能是因为灵格影响的原因效率比较高吧,现在的我精神的很。
·
“早饭就拜托了——”
·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回了房间——今天已经是星期一了,上午第二节叶子是有课的。大学之后她的个人能力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只要给她充足的时间来自我安排,就算不在学习上话太多的时间也能保持一个很好的成绩。某种意义上讲她要比我这个做哥哥的强很多。
·
我衣服都没换就走进了厨房。
·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我一边奇怪着是谁会在这种时间前来拜访,甚至在我打开门看到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女孩子的时候认为她找错门了。
·
“那个,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宇佐美明乐。”
·
“喔,我叫左琴。早上好。”
·
日本人么?来找,应该是来找叶子的吧。
·
她穿着一身我没见过的牌子,浅绿色的大衣和棕色的高领毛衣给人一种很恬淡的感觉,晨光简直是为了她的笑容而生。她身后还站着另外一个明明是冬天却仅穿了一身西服的,呃,应该是,女生。
·
管家和大小姐么。
·
“这里是,南城大学生公寓,2017号房间吧?”
·
“嗯,没错啊?”
·
我点了点头,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系着围裙。
·
她有些疑惑的嘟起了嘴巴看着手上的纸——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睁大了眼睛,用手挡住了估计变成了“哦”型的嘴巴。从米色棉帽下面的耳根能够看到明显的红晕。
·
“那个,你是左之叶同学的男朋友吧?”
·
我不禁扶额。
·
“你误会了——我是她哥。怎么,找她有事么?”
·
“这样啊,我明白了,”她心情平静了一些,很好看地笑了起来,“那个呢,我是最近转入南城大的留学生,找到的同居伙伴,是左之叶。她现在在家么?”
·
哈?
·
同居伙伴,是……
·
“啊,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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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从自己的房间中探出头来。我看到她已经在刚才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完成了洗漱化妆以及为了冬日的寒风全副武装的全部过程,之所以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是因为她的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
·
我这才想起来叶子之前说过,她会在两周内搬走的事情。
·
“你就是左之叶同学吧。有个很亲切的哥哥啊。”
·
“嗯,没错。”
·
叶子瞥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责备。
·
我有些云里雾里——的确昨天我彻夜未归,但叶子应该是知道我的行动想来是带有强目的性的。尤其是涉及出门的事情,作为一个死宅自然是追求效率最大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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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叶子走到身边才反映过来要帮她搬一下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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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站在宇佐美明乐身后的英气少女(?)主动的迎了上来,帮叶子将箱子搬过了门槛,我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
·
三个人站在门外,我一个人站在门里。
·
“那个,今天的早饭我就不在家吃了。”
·
“啊,嗯……”
·
“那,拜。”
·
“白。”
·
空气凝滞了一秒,她似乎在等着我说些什么。
·
“呃,要和新室友好好相处啊……”
·
“嗯。那就这样。”
·
她急促的说完,门砰的一声在我的面前关上了。
·
我听着电梯徐徐下落,厨房那边传来了一阵冷掉了的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