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胡老爷子侧开了身子,让吴佩立挡在了鹏鹏的身前。
环顾四周,他拿出了那幅总让人无端生出害怕的肃然神情来。
问道:“方才是谁有疑惑?”
在场鸦雀无声,方才那些弟子,哪敢当着向来严厉的吴佩立面前置喙什么。
更何况,这还是胡老太太的葬礼。
“看来刚才是也有人觉得胡老爷子不是门中人,说话不顶用,那我便来说上一句。”
“门中规矩你们也是懂得,谁学习了最后的针法,就是师门正式的继承人,不再有变。”
胡老爷子沉默了半晌,也开口说道:“鹏鹏是秀芝亲传弟子,即便没有血缘,也亲胜过了血脉至亲,这几年来,秀芝身体每况愈下都是鹏鹏守在床榻前,于情于理,他都受之无愧。”
说罢,转身拿出了瓦盆来。
鹏鹏看着那盆快要抵在了自己的鼻尖,心下有些发愣的接过了盆。
这是胡老爷子,让他亲自为老太太摔盆呢。
选了个下葬的吉时,抬棺的人恰好在这时进门。
黑色的木棺被抬棺人接出了四合院。
他站在旁边大声喊:“本家长孙,摔盆!”
这句话一说出口,众人色变。
长孙,是承认了鹏鹏的在胡家的身份!
鹏鹏摔了盆:“奶奶,孙儿送您上路!”
啪!
喷子摔得四分五裂。
旁人高声呼应:“上路!”
鹏鹏终于忍不住,终于哭了出来。
这一刻,自己最敬爱的师父、最亲近的奶奶真的离开了!
胡老爷子没有去送葬。
他好像站立不住,人都走了以后就坐在院子里面,望着早就枯萎的葡萄架发愣。
神色却有些像在欣赏绚丽的色彩。
可分明只剩下枯朽的藤蔓。
叶檀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明白,他只是在睹物思人罢了。
送胡老太太下葬,跟在背后一行人长达数里。胡老爷子站在葡萄架前良久,久到起风了,回身望去才忽见这人走茶凉的四合院。
竟是冷清无比。
冷清到,即便叶檀在临走时将四合院的灯,尽数开了起来。
也仿若这天地间,孤孤单单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冬日的天呐,总是猝不及防的暗下来,让孤独的人在万家灯火之中,显得彷徨又不知有些不知所措。
许久过后,四合院内脚步声缓缓。
带着黑色线帽的神秘人出现在门口,胡老爷子看着他,淡淡带了两分笑意:“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
而叶檀前天晚上一夜未眠,又在鹏鹏面前强撑着许久都没有落泪,等送葬归来后,竟是困顿不已。
最后被陆安华背回了家。
可哪能安心睡下,叶檀在梦里总是恍惚的想起,从前在四合院里的欢乐时光。
还梦见胡老爷子,也如胡老太太当初一般。
渐行渐远,无论怎么呼喊,就是不回头。
吓得叶檀如噩梦乍醒般,坐起身来如濒死般用力的喘息着,还一会才反应过来。
陆安华听见动静,开门走了进来。
“做噩梦了?”
那梦恍恍惚惚,她这会醒来,竟一时间想不起来刚才做了什么梦。
“冬冬回来了吗?”
“没有。她在外面拍戏,今早赶回来的,后半夜我会去接她。”
后半夜?叶檀抬眼看了挂在墙上的时钟。
才十一点。
“你就睡了一会儿。”陆安华知道她想问什么:“鹏鹏还在外面哭,我刚才陪了他一会。”
叶檀掀开被子,披上了毛绒外套:“我去看看他。”
陆安华点了下头,没有跟着出门。
叶檀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陆安华走去窗子旁推开。
然后默默的站在窗前。
月色笼罩,他身形未动,像是要与那凉薄融为一体。
她轻轻的合上门,陆安华的难过定然不比他们少,却习惯性将情绪敛了起来。
直至黑夜,才能卸下这点伪装。
这周身散发出悲伤压抑的气息来。
叶檀吸了吸鼻子,回身就看到了眼睛红肿的鹏鹏,正将眼泪擦拭干净:“妈妈。”
“鹏鹏。”
“我以后,一定要当最好的大夫,继承奶奶的遗愿,去救助更多的人。”
叶檀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身子,无声的将他抱入怀中。
这孩子,终究是一夜之间彻底的长大了。
心中惦记着一人住在隔壁的胡老爷子,第二日,叶檀睡天不亮就醒了过来。
陆安华的手搁在自己腰间,睡得正熟。
叶檀小心翼翼的下了床,穿好衣服后从旁边小门走去胡老爷子家里。
她知道胡老爷子一向醒的早,所以想要早点起来给他做顿饭。却不承想,等自己刚走近正厅,就看见靠在火盆旁边,抱着胡老太太遗照的胡老爷子。
人就靠在了竹木椅子里,唇色泛着异于常人的白色。
叶檀愣在原地,眼泪大块大块的掉落了下来。
谁也没想到,胡老爷子会经受不住打击,第二日就跟着胡老太太撒手人寰。
胡老爷子就这么静静的走了。
除了照片,身边还有一张纸。
叶檀看着上头的诗,再次流出了眼泪。
那是秀芝姨写下的。
细雨来了,我在伞下等你。
流水冻了,我在河畔等你。
生命累了,我在天堂等你。
我们老了,我在余生等你。
最后,胡老爷子添了一句:秀芝,我来了...
他就这么随着胡老太太一同离去了。
两日之间,失去了将自己视如己出般疼爱的长辈。
叶檀蹲下拉住了胡老爷子早已冰凉的手,心如刀绞。
冬冬的飞机晚点,至早上五点才到。
刚进门就和鹏鹏抱着痛哭起来。
而叶檀自责明明留意到了老爷子情绪的不对劲,却没有多做更多的事情,也在一旁掩面哭着。
只有陆安华勉强能调整好情绪,招呼着来送葬的人。
来操办丧事的人,也有些可怜这一家子。
连续两天痛失两位至亲。
这样的打击真是太沉重了!
正当哭丧人跪了下来,要开始大哭的时候,原本在棺材旁边假意伤心的夫妻二人,忽然就走了出来。
胡老爷子的弟弟胡炳忠,脸上写满了虚伪的悲伤:“我哥哥走了,他儿女福薄,没有人能继承他的衣钵,有些可惜了。”
这话太膈应人,有人忍不住道:“你们现在说这些合适吗?人还没有凉透呢。”
胡老爷子的弟媳李老太,用尖酸刻薄的脸冷笑了句:“我们能有什么意思,本来就是一家人,我们当然是为了大哥好了。”
夫妻俩人一唱一和,像是那胡老爷子的财产,理应都是他们的一样。
叶檀只想好好的办完葬礼,怒不可遏的起身道:“请你们先出去,不要在胡叔棺材前说这样的话。”
“我们出去?请问你们是谁啊。”
仗着有血缘关系,那胡炳忠有恃无恐。
“一个外人也要霸占我哥哥的财产。赶紧从我们家出去。”
李老太更是搂着自己的宝贝金孙胡金宝嚣张说道。
“按照老胡家的规矩,我家金宝应该给大哥摔盆继承香火的,你们算是老几!贪心的是你们这些外人,先要霸占老胡家的东西!”
话里话外,都是要赶叶檀一家五口离开。
叶檀想要分辨两句,被走上前来的陆安华按住了肩膀。
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老人走进了屋子。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位西装革履、手拿文件的律师。
“胡炳忠,你小心说话!死者为大,现在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放屁!”
老者面容威严,说得话更是呛人。
看到这位老人竟然出现在这里,大家都不敢说话了。
毕竟,这位的身份太特殊了。
胡炳忠被骂了也不敢反驳,只能悻悻地退回去不说话了。
老人示意律师宣读胡老爷子的遗嘱。
“张律师,麻烦你当众读一下炳荣的遗嘱。”
张律师打开文件袋,在拿出相应的文件以后,才高声宣布道:。
胡炳荣老先生,生前已经立好了遗嘱,将他生平一切,全都交给陆远鹏继承。”
听到这句话,胡炳忠惊呼:“不可能!”
张律师只是微笑着:“这个是胡炳荣老先生立的,见证人是在场的邓先生,还有我。并且老先生特意去公证处进行了公证。这是公证书,这是遗嘱,完全符合法律规定。”
李老太却依旧不服:“这一个小毛孩子,拿这么东西,不可能!”
律师继续宣布:“鉴于陆远鹏没有成年,胡老先生特意叮嘱,在他成年之前所有的遗产交由叶檀代为保管。”
叶檀眼睛哭得通红,听到这话,也是愣了。
老爷子和老太太是真心将自己当作了女儿。
直到走了,最牵挂的依旧是他们一家。
生前,老爷子和秀芝姨已经这么照顾他们了,怎么还能要他们的东西。
叶檀走上前一步表示:“这些东西,我们不能要!”
鹏鹏听到这句话流着泪,沙哑着声音哭喊:“我也不要这些,我只要爷爷奶奶!”
老者看到这个至纯至孝的孩子,眼中不由得也带上一份悲恸。
他上前安慰鹏鹏:“孩子,这是炳忠最后的心愿,你要让他和奶奶安心的离开。”
鹏鹏点头,没有再说话。
一个孩子,失去挚爱的长辈,能这样已经是很好了。
老者亲自发话,大局已定。
听到这话,胡炳忠瘫坐在了地上。
胡炳忠也没想到,大哥竟然真的什么都没留给自己。
看来,哥哥早有筹谋,自己的打算彻底落空了。
下葬的时候,冬冬和鹏鹏作为孙子孙女,亲自给两人捧着牌位。
看着两位老人的墓碑。
叶檀仿佛看到了幻影。
胡老太太也和老爷子手牵手,转身跟他们道别,慢慢地走远了。
“人这一生啊,有时候觉得很长,有时候又觉得很短...”
看着叶檀蹲在墓碑前面喃喃自语。
陆安华抱着瑶瑶,蹲下来,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不管人生长短,我和你一起走下去。”
叶檀擦干了眼泪,转头看向身后的丈夫,还有站在身旁的儿女们。
老一辈的恩怨情仇彻底的落幕了。
“好,我们一起走下去。”
不管怎样,他们的生活还要继续,一直向前。
直到最终,所有的人都会在终点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