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汇聚的阴云终于变成了一场风暴，西海的冷酷与无情在此时丝毫没有掩饰的显露出来，裹挟着白色泡沫的浪涛不断冲击摇曳着灰黑大海上的救生艇，包德思在几个老船员的指挥下扭动着身体试图和其他的船员一起在汹涌的浪峰与大风中维持住船体的平衡。

他蜷缩的双脚因为冰冷海水灌入逼仄拥挤的船内有些发麻，他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的膝盖被寒冷刺骨的海水刺激正在用刺痛抗议着。

“船里水太多了！“

杯子终于派上了用场，他用手中的木杯疯狂的往外舀着混入了稀释腥血的海水，不时点燃了整片天幕的苍白惊雷映出了包德思因为恐惧和绝望而灰败无色的嘴唇。

船上的一切都被浸染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潮湿，嘈杂的船员们如同惊兽一般的呼号与惨叫着，有人已经开始抱怨为什么要带上那么多人。

只有救生艇默默的承受着风暴的侵袭，被浪尖与风头在舌尖玩弄着。

终于，有个没抓紧船舷的精灵被甩出了船，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呼救就被大海无情的吞没。包德思下意识的对落水者的方向伸出了手，但是他发现目光所及只有一片从天而降的水幕后和水幕后的如同腐败尸液般在名为大海的死尸上翻滚产生的泡沫后他的嗓子眼里挤出了挣扎的哀鸣，只能更加用力的往外舀着海水。

包括包德思在内，所有人的内心在悲痛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丝自己不愿意承认的庆幸，他们都希望下一个浪头能多丢出几个倒霉鬼，每有一个人坠入海里，其他人撑到风暴过去后的机会就越大。

而这种不愿意承认的庆幸正缓缓的在所有人的心底被恐惧与求生欲滋润着一点点发芽。在另一个浪头甩下了两个人后包德思注意到有些人的脸上莫名奇妙挂上了一点轻松，他自己深知这种轻松从何而来，只是残存理智让他对自己的喜悦感到了羞愧。

第三个浪头袭来的时候船上又少了几个筋疲力尽的精灵，而按照这些船员的经验们来说这场风暴最狂暴的阶段会随着下一个浪头的侵袭而到来，所有人都渴望而抗拒着风暴的增强，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足够的幸运能让自己不被甩下去。

有精灵扒住了船舷上的木板，有精灵抱住了桅杆，还有的精灵偷偷拉住了身边人的衣角，而包德思则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挪抱紧了怀中的木制水杯蜷缩在了船尾。

如期而至的第三个浪头几乎将整艘救生艇掀飞后再狠狠的倒扣进水中，船上的精灵只有风暴刚到来时的三分之二，虽然还是超出了限额不少，但是最多再损失一两个人。

再损失一两个人这艘救生艇的吃水线和压舱的重量就能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而只要维持好这两点的平衡他们就有很大的把握能够撑过这场其实算不上恐怖的风暴。

只是饱经狂暴浪涛的拍打后这艘依然还在超重的救生艇本身已经有些不堪重负，救生艇本就不甚坚固的龙骨在不知道第多少次被抛弃落下后发出了濒死的咔嚓声响。

这声轻微胆极有穿透力的爆鸣仿佛将那颗阴暗的种子在精灵的体内催发了芽，所有人都知道要想让这艘救生艇继续在风暴中坚持下去的话那么这艘船上的人还得再少一半，离下一个浪头的到来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轰鸣的大雨中所有的精灵都无比的沉默，种子生出的恶毒枝叶正在一点点的盘绕遮蔽着精灵们的心。

“挺好！我们的船快沉了，还是装那么多人的话我们迟早都会死在这。“大声喊话打破了寂静试图压过雨声和风声的是包德思认识的武器官，船上最老的水手，他的声音中充斥着羞愧与复杂。

“我的意思是，最少也得活下去一部分人回到家里向至高王汇报敌情，让我们的同胞做好警戒，赡养我们的家人！所以……“老武器官已经接近两百五十岁，在寿命悠长的精灵中也属于年迈的老者，他挣扎了片刻后狠狠捶击了一下船舷，拳头与木板的闷响让恶毒的枝叶颤抖了一下。

“虽然我的要求无礼且不符合我们的美德，我没有要求我们之中的任何人放弃生命的权力，但是我还是希望我们中的老家伙能把时间和生命让给那些年轻人，我们没有父母需要赡养，我们接下来的几十年将会成为王国的负担……“

枝叶终究还是没能抵御一个历史悠长的族群最勇敢无畏的那批人心中的太阳，就像精灵传说中用烈火与阳光焚毁了毒沼催生了大树与野果的阿蒙神一般，他也选择将希望留给那些年轻人。

“附议！“一向沉默寡言的航史记载员在滂沱的暴雨中用魔能在羊皮册上留下了一行字后闷声回应道，然后他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自己的学徒，他今年两百三十四岁。

“你们要找到陆地，让至高王知晓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让所有人警惕起来！“两百二十一岁的掌帆员对年轻人们说道。

“我们并非以死亡逃避恐惧的懦夫，你们也不是为了活下去而不惜向同胞亮起屠刀的禽兽，这是为了至高王和至高王的伟大反抗事业所作出的必要牺牲！“

……

交接仪式和对后辈的嘱咐都很简短，所有年龄在两百岁以上的精灵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将自己希望年轻人们带上岸或记在心里的话压缩在了几十个音节内，然后将自己能留下来的东西都留在船上。

这一切都发生的非常快，他们要赶在下一个浪头到来前的狭窄时间窗内完成，这让其他的年轻精灵还没能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己的前辈一个接一个的不舍但是坚决的翻入了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