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子欣看过状纸,目光在那名字上停留片刻,“堂下可是赵子行,赵公?”
“正是草民。”
付子欣急忙下堂将赵青扶起,“快给赵公拿凳子来。”
常洛听到赵子行这个名字,一下子明白了递状子这个人是什么身份。赵子行原是翰林院的编修,虽官职不高,可品行高洁,当年在文人中影响极大。老来得女,妻子却难产而死,他便也大病一场,后来便致仕了。即便如此也仍受文人们的敬重。听闻这些年身体时好时坏,就靠着从前的门生接济着过活。
这死的,是赵子行的女儿?
赵青坐下,按年纪来算,他应该六十刚过,却脸色灰败,不似活人,这么多年的苦,如今女儿暴死,怕快是熬不住了。
“赵公确认此乃秦声所为?”
“错不了,那畜生的声音,我绝不会认错,昨晚在屋中听到声音,就是他的声音!”
付子欣略一沉思,“明日传唤秦声,若属实,本官定还赵公一个公道!”
赵青听闻,泪顺着脸颊下来,站起身来颤抖着行了一礼,“谢大人。”
常洛跟在付子欣后面,心情沉重,这个案子,一头是文人中的翘楚,一头是姜家的表亲,哪一边都惹不得,直接上提刑部或是推给京兆尹最好不过,可……赵青的脸无数次在脑海中闪过,让她无法忍下心来,更何况,大理寺若不能小大以察,她也就没了在这里的理由。
“下官这便让段锴他们去准备传唤秦声。”
付子欣看她一眼,应了下来。
段锴早就听闻过秦声的德行,怕他不愿接受传唤,第二日带了十个听差过去叫门。
不出所料,秦声闭门不出,不管段锴在外面怎么喊,里面就跟没人似的安静。
“秦声!大理寺传唤!再不出来,恕我等硬闯!”
还是没有动静,段锴给了后面人一个眼神,十个听差涌上去,撞开大门,冲顶了进去,里面下人惊成一团,却看不见秦声人影,段锴直接揪过一旁一个小厮的领子,“秦声人呢?”
那小厮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段锴不耐烦,把他领子又往上提了一寸,“说!”
“回大人,他,他早在你们叫门之前就从后门跑了。”
段锴松开他领子,啧了一声,“后门在哪儿?”
小厮诺诺一指,“从这边直着过去,走到头就是。”
“你们六个,跟我从后门追,剩下的继续搜!”
秦声确实跑了,而且据他家下人说,昨日夜里他就在收拾行李,见大理寺的人朝这边来了,立马就从后门跑了。这出乎了常洛的意料,他那样张扬跋扈的人,又有姜希明做靠山,竟然在事发受审前就跑了,实在不合道理。
原本只是传唤,秦声这一跑,立马成了全城缉捕。
姜希明那边倒是意外地没什么动静。
一切反常的很。
秦声这边寻不到影踪,案子也只好搁置着,原本应该闹得轰轰烈烈的一起案件,如今停滞在了这不尴不尬的位置上,嫌犯连审都没审,就无影无踪了。
那一边,皇家的秋祭已经准备着了。
熙平的秋祭五年一次,是京中贵族们最热闹的活动,祭典上,各家子弟会比试箭术,御术,有时也会比武,分组进行击鞠比赛,到时候京中的贵族女子也会前去,正是男儿们展现英姿的好时候。
常洛亦在此列。
“话说我是该站在女眷一列还是官员一列?”
常洛看着帖子,有些惆怅,上面也没写她是以温侯之女的身份被邀请的还是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被邀请的。
“小姐如今做官,该是站在官员一列吧。”
常洛瞅了木槿一眼,“那你还叫我小姐。”
木槿吐吐舌头,“是,奴婢失言,大人。”
常洛又托腮,“可若是按照官员来请的,我可没听说付大人被邀请了,上级未请,却请了我这个下级?”
“那到时便站到女眷一列去。”
“那我应该穿女儿常服还是官服去?”
“既是按照小姐您温侯之女的身份邀请的,那便穿常服。”
“可穿了常服,我如今是熙平官员,是否有失体面?”
“那就官服,庄重些。”
常洛又叹了一口气,“可在一群女子中,我穿官服会不会有点儿怪?”
木槿彻底失语了,“小姐,不,大人,您若实在犹豫,去问问皇上便是,在这儿瞎揣摩也揣摩不出个所以然啊。”
常洛站起来,“对对对,他向我发的帖,问他最恰当了。”
木槿无奈地看着自家小姐,不就是早想让自己说这句话,好有个机会进宫去看皇上嘛。
于是常洛就入宫了。
从到大理寺任职到现在她一面都没见过燕轲,就差半级,连朝堂都登不上。更加上这段时间忙的很,都抽不出时间进宫,就算有时间,她也不想再让姜嫣纠缠着,再生出麻烦来。
如今借着这个借口,她便可以进宫,可以和燕轲说说话,哪怕是见一面也是好的。
她入宫,没有让人通知燕轲,怕叫姜嫣得了消息,没等她见到燕轲就被拦回来了。守门的侍卫对她早已熟得不能再熟了,见她过来,自然就放了行。
她到大殿外,外面不知为何竟没人守着。
正欲推门,就听见里面隐隐有人声。
“你的手脚利索,确然没被其他人发现吧。”
“没有,属下在大理寺附近盯了许久,没人有动静,而且属下也确认过了,赵子行对于秦声杀了自己女儿确信无疑。”
“秦声呢?”
“逃到京郊去了。”
“那就好,剩下的事情,按照朕吩咐的办就是。”
赵子行对于秦声杀了自己女儿确信无疑……
常洛僵在门外,本来要去推门的手一时收也不是,动也不是。
为何秦声潜逃,为何姜太尉不做反应,不过是因为此事原不是什么秦声做的,姜希明知道燕轲要动他,所以让秦声逃,此时不动,是知道一动必受牵连。
此前的疑问,如今一下子说通了,燕轲想要借着赵青在文人中的地位来打击姜家!
拳头慢慢攥紧,之前,之前种种,她说服自己……
明知齐炳会被杀,仍用他当诱饵,她告诉自己,那齐炳不过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丢了性命是自作自受。
燕轲放出消息让人暗杀萧衍,不顾在官道上,正是上京士子最多的时候,稍不注意,便有死伤。她想着燕轲许是没留心,没想到这一点。
可如今呢,她的这些自说自话,又算什么?
赵青一生未曾做过什么背德之事,与女儿相依为命,年老孤寡,何辜?赵青家的女儿,正是二八年华,正是最好的年纪,正是要嫁人,正是要初尝人世滋味的年纪,何辜?竟就这般……沦为了朝堂斗争的牺牲品。
常洛自嘲一笑,用一条人命,打压姜家,那……真的推倒了姜家,斗赢了萧衍,他燕轲,可是要这熙平血流成河?
她多想一把推开门,当着他的面质问他。却终觉得,毫无意义。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袭上心头,她转身,一步步走下台阶,每走一步,就被撕裂一分。她所做的,她所坚持的,她那些涉险所为的事,如今看起来,竟不过荒唐。
“朕将来亲政,要让熙平成为帝洲第一强国,朕要让百姓富足,老有所养,少有所依,开创如女帝时期一般的盛世!”
言犹在耳。
当时稚嫩少年所说的话她至今犹记,他所描绘的图景正是她也想要看到的,可如今,都是笑话。使老无所养的是他,使少无所依的是他。他怕是早就忘了,他的江山宏图当初究竟为何人所描绘。这些年姜党、萧党的争斗,早就迷了他的眼。
呵,萧衍说的对,她迟早会认识到他说的是对的。
她根本不了解燕轲,这个殿中所坐着的人她仿佛不认识,那个鲜衣怒马,志气高扬的燕轲或许早在她不知时就已经走丢了。
殿前的台阶如今走来分外漫长,这一段路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不知道自己如何走到的宫门口,木槿见她出来,唤了她一声,她一瞬间清醒过来,只觉得白光一闪,眼前,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常洛,病了。
邬桐在翰林院待了快要半年,礼部那边说有了空缺,要人来补,刘大学士自然就举荐了他去。他的性子板正,礼部那种地方最适合不过。
邬桐调到礼部的祠部做了主事,礼部虽大,却也就显得鱼龙混杂,原先在翰林院任职的时候,官品虽然没有如今高,但掌管下面大小修撰等官员,差事体面。如今来了祠部,他变成了底部官员。他倒是不在乎地位如何,差事是否体面,只是……
他已经整整一天没有挨过椅子了,主事原本是掌文案卷章的,如今却让他做杂务。
“下官是掌文案的,大人有需要帮忙的,找下面的杂务官儿们便可。”
那员外郎斜他一眼,“如今,主事早已经编满,没有多余的文书交由你处理,怎么,本官叫你做个事情,你还要推脱?”
邬桐低下头,“下官不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