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走,离开这片故土,因为有了目标,却不觉得留恋,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院试的成绩。虽然内心肯定,这次考试笃定过关。
第二日,晴了许久的天空下起小雨,带来难得的清爽,让人心怀一畅快,仿佛那些纠结于胸的那事和困扰都已经被洗去。
必须在来年春天中进士,除了背水一战,别无他路可走。不再犹豫徘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处于一个极好的状态。
万文明做了多年锦衣卫千户,却没置办任何家产,说走就走,倒也轻便。这个大明帝国未来的特务头子热心政治,对钱财却不怎么放在心上,否则以他手段,早已经富家翁一个了。
吴节起了个大早,把万城一身擦净,彻底消毒之后,才送上了马车。
等一切弄好,已近中午。
一行人这才离开成都,锦衣卫的衙门位于城北郊区五块石一带,本就偏僻,加上锦衣卫特务恶名在外,也没有官府之人前来送行。
蛾子早已经带着行李被万文明派人接过来了,小丫头一听说要去京城,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蛾子本就是从南京那种大地方出来,说不喜欢大都市的生活却是假话。且,吴节自从生了一场大病之后,就好象是换了一个人,在科举场上连连夺魁,如今又摇身一变成了四川第一才子。
听说他要去京城赶考,蛾子自然是欢喜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在她看来,自家公子本就是要去大地方大展宏图光宗耀祖的。
只不过,蛾子还在不住惋惜自己种在新津县的菜园,表情是万般不舍。
直到吴节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小姑娘才怒气冲冲地瞪了自家公子一眼,又发了半天飙,这才恢复往日模样。
说来也怪,连老三父女却跟了过来,说是一路山重水复,道路难行,他要护送吴节去京城。
吴节心中奇怪,和锦衣卫作了一路,沿途都吃住在驿站,会有不开眼得蟊贼来劫道吗?
可是,连老三不住地拿眼睛警惕地看着一众锦衣卫,支吾了半天,才小声对吴节说:
“这群锦衣缇骑都是喝人血吃人肉长大的,没一个好人,小人以前见得多了。公子须防着他们半路害了你,不成,连老三这条命就卖给公子了,定要护得你周全。”
吴节又好气又好笑,自己将来不知道还将遇到多少不可预测之事,或许有这么一个大高手在身边也是一件好事。再说,连老三为人憨厚,人品极好,是个值信任之人。看他混成这样,跟着我吴节,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就由着他了,算是收了这么一个不卖身的家人。
连老三的女儿名字很难听,叫连桂枝。这女孩儿身体好象好了些,估计是前一阵拿人参当饭吃,将元气吊起来了。连姑娘胆小,为人很本分,因为身体弱,也没练过武艺,说起话来也土气,却对蛾子胃口。两个小丫头片子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表明上看了来,连桂枝就是个拖累。可在路上接触了十来日,吴节却发现她的一桩好处·一一一厨艺极佳,普通的食材一落到她手中,做出来都是香甜可口。吃惯了她做的饭菜,吴节渐渐地离不开这个拖油瓶了。,…一这是后话。
至于连老三欠况贵和牛立春的高利贷,如今他已经成了吴节的家人,以吴节同万文明的关系。打狗还得看主人面,借他们一副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去讨要。否则,惹恼了万文明,一个眼色过去,捏死他们就如捏死两只蚂蚁。
聚拢了人马,正要走。却看到宫道上赶过来一长串人马,看模样都是成都府的士子。打头的是四顶官轿。
牛立春刻意讨好万文明:“千户大人,估计是城都府白勺官员们来送你老人家了。“万文明一笑:“别人避我如同蛇蝎,怎肯来送。估计是来为我家兄弟吴节送行的。”
果然如万文明所说的那样,为首那顶轿子在吴节面前停了下来,包应霞从上面走了下来,高声喊道:“土贞,听说你要去京城了,走,咱们去那边说说话。”
其他几顶轿子也停了下来,成都知府林弼、四川学政审大人、文同知和府学教授依次下来。
吴节大为欢喜,连连拱手作揖:“小子何德何能,怎么当得起诸公前来送行?”
包应霞微微一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士贞,你我今天总算全了师生的名分了。“吴节更是惊喜,还没等他出言询问,身后的万文明就忍不住问道:“可是我家兄弟高中了?”
包应霞冷冷地看了万文明一眼,一脸鄙夷。又甩了下袖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对吴节道:“士贞,咱们到那边去,莫让不相干的人扫了兴头。”
包应霞不过是一个区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而万文明则是正三品大员,可包大人却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一旁的锦衣卫都是满面怒容,皆将手放在刀柄上。
万文明却是微微一笑,也不放在心上,反主动让到一边。
吴节心中大震,这明朝的文官果然是牛气冲天,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却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只要中了进土,就算是挤进了明朝的精英阶层,直接掌握朝野舆论,主导社会风向。看来,万文明昨天所说的,如果由他去为唐小姐的事情向顺天府求情,只怕人家也不会给一点好脸色。
他刚才看得清楚,就在包应霞说出这句不客气的话的同时,林知府却朝万文明递过去一个眼色。吴节立即明白过来,林知府不是科班出身,又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的人。万文明之所以能够调回京城做佥事,没陆炳点头,估计也没有可能。如此说来,这两人系出同门。
难怪杨宗之一案事发后,吴节都被牵连进去,这个林知府却屁事没有。
“听说你要去北京,九月份的乡试怎么办?”包应霞先没提院试,反先问起了吴节。
吴节:“回恩师的话,吴节已托万大人落籍京城,九月份的时候正可参加顺天府的乡试。学生主要是放心不下宗之先生,看能不能就近照料,尽一份孝心。”
包应霞叹息一声:“原来如此,你有这份心难得,难得。”
杨宗之是四川士林的领袖,出了这事,跟过来送行的一众±子都是大声叹息。
包应霞又道:“去京城参加乡试也好,顺天府乃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藏龙卧虎之地。你若能够在那地方考中举入,对你的将来大有好处。这科举一物最重出身,尤其是两京、苏、扬、常这等人文汇萃之地考出来的,都会被人高看一眼。我对你的才学是很有信心的,也支持你去京城应试。”
“至于这期成都府的院试,今天就会发榜。”
虽然在预料之中,吴节还是提起了精神,听包应霞话中意思,他中秀才是肯定的,只不知道究竟是第几名。
一留神,就看到包应霞含笑看着自己。吴节当然不会在他面前表露出欢喜的神色,反一脸的平静:“恩师,前天院试才散场。按照规矩,应该是五日之后才发榜吧,因何如此之速?”
“哈哈,到这个时候吴节你还沉得住气,也不问中还是没中,果然是胸有静气啊!”府学教授哈哈大笑:”吴节,你中了,已经得秀才功名了。”
审学政则在旁边插嘴道:“吴士贞才高质洁,中了本是应当,不当才是咄咄怪事,他这是自信。”
说着话,审学政又抹了一把额头,也不知道是雨丝还是汗水:“吴节,这事你得感谢我们。听说你要走,为了不耽误你的乡试,包大人和我等连续熬了几个通宵,总算将卷子批阅完毕。实话告诉你吧,你得了今科院试第一。
好,不错,不错,童子试一路考了上来,期期都是案首,小三元了。而且,你这个小三元还是在一年之中得的,国朝两百多年历史,你可是头一个。希望你乡试、会试、殿试也都拿个头名,来个大三元进±及第。”
一众来送行的士子都是一脸羡慕和崇拜,齐齐拱手为吴节道贺。
吴节自然一一回礼,又见包应霞和审学政、府学教授都是面带倦容,一脸憔悴,心下感动:“恩师,审大人,教授大人,学生如何当得起?”
林知府这个时候才将一封银子递过来:
“士贞,一点心意,为你壮行。”
吴节忙将银子推了回去:“林老大人,小生当不起。”
“怎么当不起,你将来若中了进士,也是我这个做地方官的光彩。”
吴节还待回绝,包应霞却淡淡道:“收了吧,读书人之间的人情往来而已,君子本有通财之谊,京城居,大不易,到明年春闱还得有些时日,不必矫情。倒是我这个做座师的,两袖清风,没什么可送的。走了!”
就一挥袖子,转身离去,说不出的从容潇洒。
“总算有了功名!”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吴节捏了捏拳头。
回头看去,成都城已经被细细的雨雾笼罩,透露出清雅的绿意。
队伍慢慢前行,离开了四川这片天地,等待他的是另外一片更为广阔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