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名楼闻香阁门前数人齐扇嘴巴的事情，自建楼以来，这还是头一遭。那噼啪作响一声接着一声的巴掌声，着实尉为壮观。不仅吸引了路人，也将闻香阁里的一众姑娘都吸引到了二楼的长廊之上。看着张凌翔俊美英武的模样，一个个眼里都含上了爱慕之意。

“二位姑娘，外面天寒地冻，极为寒冷，你们若是不介意，请随我到我们姑娘的房里更换了湿衣吧？”一梳着双丫髻的翠衫女子穿过众人来到被北风吹得瑟瑟发抖的陈靖莲二人身前，指着二楼的一处，低声轻言。

陈靖莲有些意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更是一愣。那里不是别处，正是先前她们姐妹二人抬头仰视的窗口。而此时，那个白纱缚面一身雪白衣衫的女子，正立在窗前，见陈靖莲看过来，轻轻地颔了颔首，便又转身缓步走开。

“姐姐，是她？”陈靖萱亦有些吃惊，轻轻地拽了拽陈靖莲。

陈靖莲微微颔首，将她冰凉的小手握于掌心，对着耐心等待的翠衫丫环道：“有劳姑娘引路。”

女子的名声固然重要，可与生命相比，孰轻孰重，她还分得清。她很庆幸，前世的祖父和父母都极为开明，教她懂得如何自重，却并未迂腐到重名声胜过生命。

何况，重活一世，她连自己的身份为何都不知晓，又岂知此前的名声未被损坏？生命尚有人掠夺，又何况虚无飘渺的所谓名声？

陈靖莲一手提着包袱，一手牵着陈靖萱，对着张凌翔屈身道了一声谢后，随在翠衫女子身后，在众人复杂多样的目光注视下，缓步穿过闻香阁铺着红地毯的大厅，上到二楼。

没有晚上的灯红酒绿、喧嚣热闹和男人成群，白天的闻香阁，光是那混杂在空气中的浓郁香味，便让陈靖莲姐妹二人将它的奢靡领略得淋漓尽致。

一路走来，脂粉、花粉、薰香味儿混杂在一起，浓郁得呛人，让同不喜欢浓香的姐妹二人先后捂着鼻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真是太难闻了。”陈靖萱揉了揉鼻子，扫了一眼长廊上以各色神情瞅着自己的姑娘们，小声嘀咕道。

翠衫丫环对着她弯唇一笑，引着她们绕过扶梯走向西面，指着前面的房间道：“到了晓梦姑娘的房间里，香味就没这么浓了。”

晓梦？晓梦随疏钟，飘然蹑云霞。因缘安期生，邂逅萼绿华……

她直接以李清照的这首记梦诗的诗题为名，是否亦是想表达自己内心的孤寂与对自由的向往呢？那样一个淡若幽兰的女子，到底是因何，成了这笼中之雀？

陈靖莲心中不由得对这位心思细腻向自己施以援手的女子起了几分好奇之心。

“到了！”翠衫女子一边说着，一边轻推木门，侧身将她们让进去。

随着冷风吹入屋内，屋内亦有一股与外面的浓郁气息截然不同的极淡的兰花香味伴着屋内氤氲的热气飘入陈靖莲的鼻中，似有若无，让人立时神清气爽。

而屋内的素净，亦与外面的缤纷色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雪白的窗幔，洁白的纱帐，再加上靠坐于窗前小榻上的纯白身影，映入眼帘的，只有白之一色，不禁让人怀疑无意间误入了雪山之境。

那一抹气质如兰、混身白若雪之子的身影，静静地倚着窗框，微微仰头看着外面，一动不动，从后面，越发让人觉得孤寂忧伤得厉害，仿若整个世界都蒙上了一层灰暗之色，连天上的云朵都陡然一暗。

“姑娘，奴婢将人领来了。”翠衫女子对着晓梦躬了躬身，轻声禀报。

晓梦缓缓转头，雪白的面纱随着从窗口灌进来的寒风轻轻拂动，使得她的容颜越发朦胧不清。她冲着陈靖莲二人点了点头，复又缓缓地转回头去，重新盯着天上的云朵，对于吹在身上的寒风，却是仿若未觉。

“二位姑娘请随我来，不知你们身边可曾带得换洗衣物，如若没有，晓梦姑娘让我替二位各备下了一套。”翠衫女子显然已经习惯了晓梦这种孤寂无言的态度，冲陈靖莲二人浅浅一笑，将她们引向旁边的小间里。

“我们包袱里有换洗衣物，多谢晓梦姑娘想得这般周到。”即便知道晓梦或许对于自己的感谢会毫无反应，她还是朝着她的背影屈了屈膝，尔后才与陈靖萱一道入了小间内。而小间内，除了盥洗的器具，早已备好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水。

感受着空气中氤氲开来的热汽，陈靖莲回首再看了一眼矮榻处那抹背影。她竟这般笃定自己一定会上来这里更换湿衣？这位晓梦姑娘，倒惯会揣摩人心。

见翠衫丫环退出去后又体贴地为她们将门带上，姐妹二人迅速地打散头发除去湿衣，将包袱里秦氏赠与她们的干净旧衣重新换上。

“啪嗒！啪嗒！”冷雨敲打窗台的声音，在这间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先是稀稀落落的几声，很快便变得密集了起来。

“姐姐，外面下雨了。”陈靖萱系好腰带轻拢着湿发，透过小间里糊着高丽纸的窗口看向外面突然间变得淅淅沥沥的冬雨，小脸上掠过忧色。

“嗯。”陈靖莲轻应了一声，瞅着铜盆里晃动的水影中自己半黄半白的妆容和左边脸颊上那道深红肿起的手指印，她双眸微眯，略一犹豫，掬了一捧水，将脸上残留的妆粉清洗干净。

一番清洗过后，姐妹二人又提着包袱从小间里走了出来，守在门旁的翠衫丫环见着两人清雅娇俏的容颜时，眸中闪过一抹惊喜，却无意外之色，冲着她们会意地笑了笑。

陈靖莲亦回给她一个淡淡的笑容，抬目看向窗前，却见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晓梦的半点身影。

“咚！”

突地，一声轻得几乎让人觉得是否是产生了幻觉的琴声从房间的另一侧传来，陈靖莲转目一看，便见得雪白纱帐后，一抹盘膝而坐抬臂抚琴的倩影若隐若现。

“叮！”一瞬的沉寂后，又一道清脆的琴音响起。紧接着，便是琴声不断，一个个跳跃的音符从女子的指尖相继流泄而出，先是似流淌的泉水般轻缓舒快，又似珠落玉盘般清脆流利，让人觉得仿若置身于一处风景秀丽的泉溪旁。

然而，正当陈靖莲几人沉浸在那美好的意境中时，琴声忽然缓了下来，似是那流淌的泉水在冬日的冷寒之下，就快要冻结，直到最后完全凝结成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