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御阳回到圣天傲羽已经十点半了,早已过了他和皇甫圣约定的时间。如果是平时,他必然不会再去打扰他,因为这时皇甫圣大多数时间已经休息了。
可他不想再等一夜,不想夜长梦多。他想知道他到底跟苏乐遥说了些什么?一个人的出身真那么重要吗?为什么他要这样三番五次阻止他和苏乐遥在一起?
他都已经这么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了,他为什么还是要插手?不,他总觉得皇甫圣反对他和苏乐遥在一起的理由不简单。绝不仅仅是门户之见,肯定有他不知道的隐秘。
皇甫御阳叩响了皇甫圣的房门,出乎他意料的是,忠伯很快拉开门,仿佛一直在等他。而皇甫圣也是一身正装,是准备谈事的样子。
黑眸一闪而过的讶色快速消失,长腿迈入,垂首,道歉:“抱歉,爷爷,我迟到了。”
“坐吧。”皇甫圣并不追究,只是,他身上散发出的威严之气,让人自惭形秽。商人尤其应该重视时间观念,遵守时间,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诚信问题,更是修养问题,是对别人的尊重,对自我的严苛要求。
“谢谢爷爷。”道了谢,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其实,皇甫御阳的气势跟皇甫圣比较像。皇甫浩然温文尔雅,做事却不够果决。
商场瞬息万变,不仅仅需要敏锐的观察力,还需要杀戮决断。做什么事都不可以拖泥带水,或许是皇甫浩然自幼聪明,又生于安逸的时代,他的身上少了一股狠劲和杀气。
“说吧,你找我与苏乐遥有关。”淡淡开口,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皇甫御阳毫不惊讶于皇甫圣的先知,如同他知道他找苏乐遥只有一个目的一样。
“爷爷,我已经明确表示过我今生的只会认认真真娶一个女人,她就是苏乐遥。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她呢?难道,发现在我们身上的悲剧还不够多吗?”皇甫御阳从未用这么严厉,不尊的语气和皇甫圣说话。
忠伯要开口阻止,皇甫圣朝他挥了挥手:“她跟你告状了?”
“就因为她什么都没说,我才必须跟你好好谈一谈。”无惧于皇甫圣身上散发的威严。
“你的结论是我逼她离开你?”自始至终,皇甫圣平静从容,甚至连那股强势都不复存在。
“难道不是吗?”
“是。”皇甫圣大方承认,活到他这把年纪,这个名望和地位,他已经不需要再顾忌太多。可以说得直接,做得坦然。
因为他已无所畏惧。
“为什么?”这个问题有点多余,皇甫御阳还是问了。
“你不能和苏乐遥在一起。”皇甫圣直截了当,不再拐弯抹角。
“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微蹙着眉。
皇甫圣朝忠伯使了个眼色,忠伯点点头,去抽屉里拿出一份资料恭恭敬敬递给皇甫御阳:“少爷。”
皇甫御阳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有两份鉴定报告。一份是他的,一份是苏乐遥的,过于专业的名词,他看得有些头疼,索性将询问的目光投向皇甫圣。
忠伯开口:“少爷,这是一份身体全方面的检查报告,你和苏小姐的身体都很健康。只是,苏小姐的染色体异常。我们请了最权威的专家验证过,这样的染色体异常会导致终生不孕。”
皇甫御阳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爷爷,你不觉得这么做很无聊吗?”
“少爷,这是经几家权威机构检测的。当然,你可以带苏小姐亲自去检查。”忠伯替皇甫圣回答。
皇甫御阳抓起报告,站了起来:“这个我一定会去验证的。不过,爷爷,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会和遥遥在一起的。就算没有孩子,又如何?我们可以去领养。”最后几个字咬得很沉重。
“传宗接代是你的责任。”皇甫圣冷冷开口,眸中已经不复刚刚的无动于衷。变得犀利而威严。如果换作别人,恐怕已经吓到瑟瑟发抖。
可皇甫御阳不同,他从来都不怕皇甫圣。甚至,他恨他,怪他。如果不是他逼得他父母私奔,给了皇甫琰越来越大的权势,或许他不会没有这个胆子去杀他的父母。
正是因为皇甫圣的种种做错,一步步酿成了这一场悲剧。原以为揭露了皇甫琰的真面目,他会有所触动,会改变。然而,他错了,一个的观念是很难被改变的,尤其是像皇甫圣这样自以为是的人。
“不,我对皇甫家没有任何责任,别以为你给我一切。若不是小时候爸爸经常提起,让我长大后好好孝敬你,我根本就不会回圣天傲羽。如果不是要揭穿皇甫琰的真面目,我也不会进入QK。现在好了,我把你的一切都还给你。”皇甫御阳愤然转身。
忠伯追在后面喊:“少爷,少爷,你冷静一点,不能冲动啊。”
“阿忠,你回来。”皇甫圣喝止了忠伯欲追上去的举动。
“可是,老爷……”忠伯还想说些什么,皇甫圣站了起来,突然身形摇晃了几下,忠伯忙上前搀扶住他:“老爷,你没事吧?”
望着皇甫御阳毫不留恋,绝然的背影,皇甫圣犀利的眸子渐渐混沌。脸上也没了刚刚的冷硬,卸下刚强的面具,他到底只是个年逾古稀的老人。
活到他这把年纪,本应颐养天年,不问世事。寻一处世外桃源,平静地走完下半生。他的一生已经够曲折,够波澜壮阔的了,不需要在晚年还为子孙的婚事操心。
皇甫家已经足够有钱,有权,根本就不需要再娶一个名门淑女来锦上添花。或许是上苍的捉弄吧,他这一生注定要当一个恶人,被儿子怨,孙子恨。
然,百年的家族使命,不能毁在他手上。就算是踩着钉板,他也必须一步步走过到底。
忠伯忙扶着皇甫圣到沙发上坐下,给他喝了一杯开水:“老爷,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小少爷。他会理解你的苦衷的。”
皇甫圣目光望向门,眼神却十分空洞,似是穿过门板,望向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少爷已经长大了,那边的人终有一天会找上。到时候他一样会知道。”没人比他更了解皇甫圣对家人的良苦用心,他比谁都重视家人,且并不追逐名利,金钱。
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一切去换一家人的喜乐安康,然,命运从一开始就给他的人生埋下一枚炸弹,拆不除,且必须一代一代传下去。
这样的痛苦和压力,他只能隐藏在刚毅威严的外表下。
“能拖一天是一天吧。”此时此刻的皇甫圣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德高望重,受人景仰的传奇人物。他只是个平凡的老人,一个渴望平静而不得的老人。
“老爷,你这又不是何苦呢?”跟了他一生,这世上只有他看得到他的隐私和痛苦,却无能为力。
“我累了,扶我去休息。”皇甫圣显然并不想继续这话题,忠伯就算有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皇甫御阳当晚就冲动离开了圣天傲羽,连流白都没有惊动。而他去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墓园。
半夜的墓园,即使在夏夜也比地方寒气重。夜已深,看门的大爷已熟睡,皇甫御阳只得翻墙而入。真是讽刺,他为苏乐遥演了一场假翻墙的戏,现在却是真的翻墙。
夜风瑟瑟,月色下,落叶翩飞,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颜色的落叶飘飘落在石碑上,像是在抚慰一个个灵魂。让它们安息,不要再眷恋红尘,放心安睡吧。
两个多月没来了,他父母合葬的墓碑上,满是落叶。皇甫御阳简单用手拨了拨,顾不得脏疲惫地靠在上面。
这是他不为人知的秘密,每当他心情奇差的时候,他会选择一个人到他父母的坟前坐坐。有时会一吐心事,有时一句不说,就这么坐着,放空所有的思绪,什么都不去想。
也许他外表和内心都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一个被人喻为菁英,拥有过无数赞美的有能力的男人。一个肩膀够宽,心胸够大,可以撑起家族兴亡的男人。
然,在他成熟的身躯里,躲着一个小小的灵魂。没有长大,一直停留在十岁那年。他不常出现,却也不可忽视,与他同存。
每当的成熟躯体受到太多打击,不堪重负时,脆弱的小人就会跑出来,主宰他的行为。而他最喜欢呆的地方,就是父母的坟前。
不管他现在有多强大,十岁那年的遭遇,所受到的创伤,很难愈合。不管他长到几岁,父母的身边永远是最安全的,最温暖的。
在这里他可以全然放松,不必伪装,更不必去强撑坚强。他可以做回他自己,一个渴望爱,渴望温暖,渴望有家人可以依靠,可以撒娇的大男孩。
风灌进单薄的夏衣内,很冷。皇甫御阳渐渐蜷缩起身子,头靠在膝盖上,这是最脆弱的防护姿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