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星期五莫晗总是不在画室,除了李越海没人知道她去干什么了,小月也已经习惯每个星期的这个时候以“肚子痛”为由帮她打掩护。
但事情不是每次都那么顺利的。
“肚子痛,肚子痛!”小胡子冲着小月咆哮,“你们请假能不能有点新花样?一个月来两次大姨妈是吧?!”
“……”小月代替莫晗挨骂,又不能还嘴,只能在心里狂躁地做着鬼脸。
这个莫晗!下次要是不请她吃顿大餐,她一定不帮她请假了!
小胡子料事如神,莫晗这个月还真的来两次大姨妈了。
当她穿着九厘米的高跟鞋在t台上走秀时,腹部也正忍受着一波波剧烈的阵痛,每个脚步踩下去都是打着哆嗦的。
心里止不住的骂娘,脸上还要保持得体的微笑。
真是煎熬。
换了好几套婚纱才走玩这场珠宝秀,莫晗一到后台就把身上所有名贵的东西都摘掉,捂着肚子缩在地上不停打滚。
红姐差人去买了一个暖水袋回来,给莫晗暖暖身子。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她忍不住叹了口气,“都叫你今天别来了,好好休息,还硬要来,就这么缺钱?”
莫晗死死咬着下唇,顾不上回话。
红姐是负责联系她们这群临时模特的带班人,一开始看莫晗年龄小,不肯跟她签合同,后来看她态度好、又敬业,软磨硬泡了很久才答应下来。
现在两人慢慢熟络起来,基本上有什么活动红姐都会第一个通知她。
莫晗抱着暖水袋,又喝了好几杯温开水,腹痛终于缓和一些。
红姐看她嘴唇恢复血色,这才放下心,问:“你每次来月经都这么痛?”
莫晗沉思片刻,答:“就第一天痛,其余时间还好。”
“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喝点中药调理下身子。”红姐话音一顿,突然问:“你今年多少岁了?”
“十九。”
“还没谈男朋友吧?”
“没呢。”
红姐点点头,笑着说:“以后交了男朋友就不痛了。”
莫晗不解,“男朋友还有止痛的作用?”
红姐不多说,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反正你以后就知道了。”
莫晗正要追问,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
她拿出来看,竟是郑老师打过来的,刚刚已经响了好几次。
她如梦初醒,完了,忘了去接莫小杨!
莫晗不算一个合格的姐姐,迟到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
放学后过了两个小时,其他小朋友都陆续被爸爸妈妈接走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郑老师一人陪着莫小杨,莫晗这才姗姗来迟。
她从秀场走得急,没来得及卸妆,不过也无妨,今天的妆容本来就比较正统,可以提升年龄。
莫晗来接莫小杨时总会习惯性地打扮得成熟一些,很多人以为她是莫小杨的妈妈,她也不多做解释,至少这样能让莫小杨看起来与其他小朋友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莫小杨那只瘦猴大老远就看见莫晗,撒丫子冲她跑过来,小书包在身后桄榔桄榔地晃来晃去。
“莫晗,你怎么又迟到了!”莫小杨撅着嘴很是不满。
这小孩从小就营养不良,五官跟莫晗长得也不像,厚嘴唇塌鼻子,皮肤黄黄的,不是那种能让人一眼就喜欢起来的孩子。
莫晗蹲下来摸摸他的头,随即郑老师也朝这边走过来,停在莫小杨身后。
莫晗直起身子看他,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啊郑老师,有点事来晚了,让您等了这么久。”
“没事,也就两小时,我还补了个午觉。”郑老师是个很幽默的年轻人,这么说让莫晗减少了很多愧疚感。
莫晗仔细看才发现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衬衣西裤,鼻梁上架着副文质彬彬的金边眼镜,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莫小杨经常夸他们老师长得帅,莫晗虽不这么觉得,不过这个男人确实令人蛮舒服的。
莫晗例行询问:“小杨这个星期表现怎么样?有没有哭闹?”
郑老师看了莫小杨一眼,后者立即屏气敛声、老老实实地站直了,他忍俊不禁道:“开学第一周还挺乖的,没闹事,希望能继续坚持下去。”
“那就好。”莫晗欣慰一笑,客客气气道:“真是麻烦您了。”
郑老师看一眼腕表,清了清喉咙,说:“莫小姐吃了饭吗?等我回办公室拿点文件,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吧?”
莫晗很惶恐,“您叫我莫晗就行了。”
郑老师笑,“那你也别称呼我‘您’啊,我还没那么老吧。”
莫晗点点头,应道:“好的,我下回注意。”
郑老师顿了两秒,又笑着问:“那……要一起吃饭吗?”
莫晗脑子里有点蒙,“……啊?哦。”
约人吃饭这种事,第一次是客套,第二次是偶然,再有第三次第四次,那肯定是有别的意思了吧?
男人对女人的“有点意思”,除了那方面还能是什么?
郑老师到底是莫小杨的班主任,很多问题都是他出面帮忙解决的,莫晗不能驳了他的面子。
她想清楚这点,又在心里懊恼自己不会做人,怎么能等到郑老师三番两次来约她,她早就该主动请人家好好吃一顿了。
莫晗立马答应下来,“行啊,郑老师想吃什么?这顿我请客。”
最后两人顺从莫小杨的喜好,去吃了披萨。莫晗很少带莫小杨来吃这种东西,他兴奋得上跳下窜,被莫晗遗忘了两个小时的阴霾也一扫而去。
吃完饭后,郑老师又执意要送莫晗和莫小杨回家。
莫晗再三推拒,最后两人各让一步,郑老师开车将他们送到离家最近的一个车站,然后才离开。
在郑老师这个根正苗红的知识分子面前,莫晗还是比较注意形象的,然而一等那辆小轿车消失在路口转角,她就原形毕露了,泄了气的气球一般瘫坐在车站长椅上。
莫小杨站在她旁边,板着脸像个小大人,“叫你平常别吃那么多冰的,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这小孩从小就懂得比同龄人多,视线下移到莫晗的脚后跟,又批评她:“你怎么这么臭美啊?肚子痛还要穿高跟鞋。”
莫晗臭着脸,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拍一巴掌,“我穿高跟鞋还不是为了赚钱养你?你有没有良心!”
“……”莫小杨嘴巴嚅动了两下,一时无言反驳。
坐了一会儿,莫晗舒服多了,这才站起身重整旗鼓:“走吧,回家。”
她伸手牵住莫小杨,顺便用视线衡量了一下他的身高,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小矮人,你什么时候才能长高啊?”
莫小杨抿着唇,有些不服气地低哼一声,“再等几年,再等几年我就比你高了。”
莫晗嗤之以鼻,“你想得美。”
话刚说完,她的肚子痛又开始发作了,停在原地不动。
莫小杨看了她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用呐呐自语的音量说:“等我长得比你高,我就可以背着你走了。”
莫晗没听清,侧过耳朵问:“你说什么?”
莫小杨立马改口,“没什么。”
莫晗和莫小杨住在远离市中心的一个废弃工厂旁边的居民楼,三室一厅,与一对年轻男女合租。
姐弟俩住客房,那两个小情侣则住在主卧,客厅和厨房也归他们的地盘,所以莫晗每个月需要支付的租金会比他们低很多。
前阵子那两个小情侣领了证,搬出去住了,一直没有新的人搬进来,主卧就这么空着。
这附近的居民楼都有二十年以上的历史了,挨家挨户密密麻麻,据说政府好几次想拆迁都没能实施下来,最后就渐渐没人管了,治安也不太好。
莫晗和莫小杨住在六楼,自然不会有电梯,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有几层还失灵了。眼睛看不清,只能依靠身体的记忆来判断脚步该迈多大。
莫小杨怕黑,紧紧地攥着莫晗的小拇指不放。像是为了壮胆,他还故意找话题:“郑老师说过几个星期要开家长会,你来不来?”
莫晗想了想,自己可能没时间,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反问:“你想不想我去?”
莫小杨态度很不屑,“爱来不来,反正每次都是你。”
“哎哟?!”莫晗高高一声,“你还嫌弃我?我总比陈立友的爷爷好吧?”
陈立友是莫小杨的同桌,留守儿童,每次开家长会都是他爷爷来。他爷爷是个掉了牙的老年人,讲一口方言,也听不懂普通话,每次跟老师交流都是鸡同鸭讲。
班上同学们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觉得这是件很丢脸的事。
相比之下,莫晗觉得自己这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姐姐已经算给足莫小杨面子了。
莫小杨懒得废话,直接问:“那你到底来不来?”
莫晗点点头,“好啦好啦,我会去的。”
莫小杨应该是高兴的,黑暗里轻轻笑了两声。
小学生无非分为两拨,一种是成绩差的,开家长会恨不得父母有事出差,到不了场;一种是成绩好的,父母全家都来助阵,光宗耀祖。
莫小杨长得虽然没莫晗好看,脑子却比她好使很多,成绩一直是班里拔尖的,可惜他的亲友团只有莫晗一个人,势单力薄。
莫晗寻思着下次可以拖上李越海陪她去参加家长会,他俩上演一个夫妻档。
终于爬上六楼了,莫晗正准备从包里掏钥匙,对面那扇门突然打开,屋里走出来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住在莫晗对面的是这层楼的房东,一个四十多岁的未婚女人,私生活很不检点,每隔段时间就换个男朋友。
莫晗见到过好几张陌生的面孔从她的房间里出来,有的还会不怀好意地冲她吹口哨,莫晗从来冷着脸不搭理。
眼前这个却有些不同,莫晗一见到他就立马侧过身,避之不及。
男人站在原地不动,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怪腔怪调道:“哟,这不是晗晗么,好几天没见到你了。”
莫晗视若无睹,低下头继续快速地找钥匙,可今天这钥匙不知怎么回事,手都快把包掏空了还没找到。
男人那令人很不舒服的视线将莫晗上下打量一遍,依旧笑着说:“我第一次见到你你还是个小黄毛丫头呢,现在长开了,越来越像你妈了。”
房东闻声走了出来,问怎么回事,男人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你这小房客跟我是一个地方的,她妈当年可是我们那的大美女呢,水性杨花出了名的……”
谢天谢地,总算是找到钥匙了,莫晗赶紧把门打开,拉着莫小杨走进去,转身“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隔音效果不好,即使如此还是能听到外面的说话声。
似乎有意让她听见,男人的用词更加低俗不堪:“呵呵,那个女人浪得很,结了婚之后还勾引人,我好几个兄弟都跟她睡过,爽翻了。唉,可惜我没排上队,不然……嘿嘿嘿。”
屋里没开灯,落日余晖将姐弟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沉默无言。
莫晗捂住莫小杨的耳朵,低头看他的双眼。
小孩子的眼睛里纯真清澈,对着那双眼睛莫晗想解释些什么,又很无力。
女房东的声音随即传来,带着醋味:“怎么?当初没撩到人家妈妈,现在又来肖想女儿了?”
男人立马讨好:“我就说说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哪个女人能好得过你啊,你说是不是?哎哟我的小心肝啊……”
两人声音渐渐远了,似乎是离开了。
莫晗的两只手缓慢松开莫小杨的耳朵,莫小杨黑漆漆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懂非懂。
莫晗嘴唇干涸了几秒,才开口说:“我不认识那个人,别听他瞎说。”
莫小杨没有接话。
几秒后,他掂了掂书包,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我去写作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