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莫晗沉沉睡下后,周远安才起身离开。
他原本打算最迟六点前返校,可心里总想着多逗留一阵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后拖就耽搁到了现在。
狭小的房间里闷不通风,每一平米的空气里都充斥着由他们青春燥热的肉体制造出的味道,暧昧不清。
莫晗睡颜恬静,呼吸声时浅时重。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性格里的乖戾和任性才会完全收敛起来,只展露出令人疼爱的一面。
周远安轻悄悄地掀开被子,挪动双腿准备下床。莫晗以依恋的姿态蜷缩在他怀中,一头柔软冰凉的长发披满了他的肩头,顺着被褥慢慢滑下。
人体三十七度的温度离自己渐远,她似有察觉,细眉轻微动了动,揽住他的手臂。
“别走。”
“对不起……”
心窝最深处被她一句呓语轻易攻陷。
这个女人恼人的时候有多可恨,服软的时候就有多可爱。
似乎只为了这一刻的柔肠百转,过往的一切烟云都可以一扫而光。
心动与心痛交缠的滋味,最是令人割舍不下,不知埋葬了多少英雄的青云壮志,更何况他只是个眷眷之心的小人物。
周远安又不争气地躺回了原处,无视一分一秒飞逝的时间。
床垫微微凹陷,她的手和腿又如影随形地攀附上来,裸/露在外的皮肤雪白光滑,隐隐有与他恩爱过留下的痕迹。
周远安的眼神宁静安逸,拥她入怀,轻声叹息:“莫晗。”
“嗯。”
“以后我们会怎么样?”
“……”
“十年太久了,我们现在就结婚吧。”
“……”
“我的心与你同在,我的财产与你共用,我的一切归你所有。如果法律约束我对你永远忠诚,能换来你对我的信任吗?”
“……”
久久得不到那人的回话,他的告白成了扪心自问的独白。
周远安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指尖轻柔地抚过她的乌发,嘴唇在她眉心落下一个温暖的印记。
送走周远安的第二天,莫晗带着笔记本去电脑城找维修部。
问了好几家,报价清一色是五百块以上,莫晗大跌眼镜,忍不住拔高音量:“五百块!你们抢钱吧?!”
咨询的店员操着一口夸张的南方普通话,“小姐啊!你这个跟清除回收站性质不一样,对技术要求很高的!而且我们能帮你找回两年内丢失的所有文件,是一笔大工程啊,五百块算很便宜了!”
莫晗心疼钱,踱来踱去不肯做决定。
转念一想,那里面有她绞尽脑汁三个月的成果,就算再多的钱也买不回来。
算了算了,五百块就五百块吧。
她咬咬牙,抽出五张钞票用力拍在桌面上,又问:“多少天能找回来?”
“至少两天。”店员不紧不慢地把钱退回去,“先别着急付钱,要是文件找不回来,我们不会收你费用的。”
这么听起来还挺靠谱的,莫晗点点头,“好,那我两天后来找你。”
从电脑城出来时,莫晗收到一条粉丝发来的信息。
这位粉丝说无意间得知了莫晗的家庭情况,对莫小杨的遭遇表示非常同情。她自发地在微博上发起了一个募捐,召集莫晗的粉丝和各界有爱心的人士,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希望能替莫晗减轻一些负担。目前短短三天内已经筹集了几万元,马上就打到莫晗的账户上去。
莫晗感动得无以言表,自从第一期节目播出后,这些天她收到了不少粉丝们寄的礼物和鼓励信,
对于这群人的厚爱,莫晗心里只有满满的不安与愧疚,恐怕自己很快就会辜负他们的期许。
自从不客气地踹了那个评委一脚,她对下一场的成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可反过来想,既然这有可能是自己的最后一场表演,那么更应该打起十二分的斗志去准备。尽力完成一场的无与伦比的演出,也算是给喜欢她歌声的粉丝们唯一的回报。
在度过了最颓丧气馁的一天后,莫晗又像打了鸡血般振奋起来,立即给王林打电话,确定这周的排练时间。
苦练了几个月的英文发音总算没白费功夫,莫晗已经能将歌词熟记在心,唱出来时流利自然,浑然天成。
不知排练了第几十遍后,王林的手指都快弹断了,莫晗仍然不知疲倦,握着麦克风越唱越激动。
王林终于哀呼一声,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两眼翻白:“不练了不练了,老子弹不动了。”
莫晗像赶羊一样督促着他:“再多练几次吧,咱们力求完美,晚上请你吃烤肉。”
王林一听这话,立即满血复活,噌的一声弹起来,“再来!”
晚上与王林大吃一餐后,莫晗接到电脑城的人打来的电话,说文件恢复成功了,让她过去取一下。
莫晗匆匆赶到店里,打开电脑略微检查了一遍,除了她的作业外,另有两个g的其他文件,甚至精准到删除时的年月日。
这群搞技术的人确实牛逼,她心服口服地付了五百块钱。
莫晗提着电脑回家,也免不了想要窥探男朋友隐私的小毛病。她坐在电脑面前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手痒点开文件夹,大致浏览了一遍。
令她失望的是,里面并没有什么五花八门的内容,除了设计稿和word文档,就是一些正经八百的电影纪录片,压根儿没瞧着男生电脑里出现频率极高的岛国动作片。
莫晗扫兴地无功而返,正准备关电脑时,视线突然在屏幕下方发现几个眼熟的图标。
她愣了很久,缓慢地移动着鼠标,一边默念阿弥陀佛一边点开其中一个视频。
视频播放没几秒,出现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水声,同样的背影。
她吓得立即关掉窗口。
那是徐涛偷拍她洗澡的视频,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她明明已经快要将这件事淡忘,为什么它又以这中惊恐的方式再次出现,提醒她、刺激她。
若不是亲眼所见,莫晗根本不敢相信会在周远安的电脑里发现这些视频。
她下意识地去看删除日期,是在去年的十月份,也就是他们刚开始交往不久的时候。
这样推论下去,周远安应该早在那之前就已经看过这些视频了……会是跟她一起合租的时候吗?
他搬进来后住的是她的房间,或许正是在那段时间里无意发现了u盘。
六月的天气已经逐渐进入酷暑,窗外蝉声此起彼伏,莫晗的背后却克制不住地出了一片冷汗。
空寂的夜色铺天盖地地袭来,挟着孤独与恐惧,她的视线在这片黑暗中迷失了方向,就连心跳也跟着乱了节奏。
不知保持这个僵直的姿势坐了多久,莫晗机械化地操控着右手,删掉文件夹,关了电脑,上床睡觉。
心里关了一只恣睢的野兽,它眼神冰冷,浑身散发出嫉恨和诡谲,试图驱逐离间她。
莫晗中了梦魇般心神不定,可经过一番激烈的斗争,还是努力压制住它。
她告诉自己别去猜测周远安拷走这些视频时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她只用知道他最后把它们都删掉就行了。
有些事情刨根问底对她未必好,糊涂一些,皆大欢喜。
她要学会隐忍,学会相信他,学会收敛自己的坏脾气。
经历过上一次的大波大折,他们刚和好不久,关系正处在摇摇欲坠的位置,若再有一丝风吹草动,只怕逃不过支离破碎的结局。
莫晗现在唯一的心思就是保护好这段容易受创的感情,不要再制造任何事端。
他们都很忙,爱本是一种美好的东西,何必成为彼此的累赘。
有朝一日,就算周远安拿枪指着她,她也会说服自己里面没有子弹。哪怕牺牲自己,不要再辜负他。
她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和付出,剩下的就听天由命吧。
出发去北京的前一天下午,莫晗早早就收拾好行李和乐器,在家中严阵以待。
临睡前,她仍觉得不安心,又给王林打了个电话,叮嘱他定好明早的闹钟。
这一次却出现了意外,王林竟然迟迟不接电话。
莫晗以为他在忙,没多想,可隔了半小时后再打一次,还是没人接听。
她不由担心,这家伙不会关键时刻掉链子吧?
莫晗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酝酿不出睡意。
正神游之际,突然被一阵聒噪的铃声拉扯回来。
她赶忙拿起手机,看到是王林打的,不容迟疑地接听。
她没来得及发问,王林那边半嘶叫半哀嚎地说:“莫爷啊!我进医院了!”
莫晗一怔,“怎么回事?”
王林倒吸了几口凉气,诉苦道:“我上次不是揭发了一个酒店用地沟油吗?新闻报导出去后那个酒店倒闭了,他们找人报复我,个个操家伙来的,我一个人干不过啊!”
莫晗心里一紧,忙问:“那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当然受伤了啊!……哎哟喂!轻点轻点!”那边似乎在上药,王林痛叫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胳膊骨折了,脸也肿了。靠,这群人真他妈没人性!尽冲着脸打!”
莫晗摇摇头,有些无语,“让你见义勇为,结果吃亏的还是自己吧?”
她思考了很久,抉择道:“那我明天自己去北京,你在医院好好休息吧。”
王林说:“可你那歌不能缺吉他啊,我得跟你一起去!”
莫晗一针见血:“你手都断了还怎么弹?”
“……”王林被噎住,过了几秒唉声叹气道:“莫爷,我实在太对不住你了。唉,丢脸啊,拖你后腿了。”
“没事,去掉吉他的部分就可以了。”莫晗轻声宽慰,“出了这意外也不能怪你。”
第二日清晨,天边刚破晓,莫晗早早动身,带上吉他和几件衣服就轻装上路。
到达火车站时仍是早上八点,大厅里人稀稀落落,安静得针落有声,似乎都还没从睡梦中醒来。
长长的站台笔直地延伸向天际,一抹曙光从尽头射来,默默地守候着列车的进站。
这个时候空气是最新鲜的,莫晗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入肺,又带着几分怅然悠悠地呼出去。
她再次孑然一身踏上遥远的旅程,并没有太大意外。
删掉王林吉他solo和rap的部分,这首歌的现场效果必定会大打折扣,不过她本来就是被淘汰的命,也无可厚非了。
唯一对不起的是对她抱以厚望的粉丝们。
没多久,远方传来轰隆隆的声响,连脚下的地面也引起共鸣般微微震动,不可忽视。
满载旅客的列车由远至近缓缓减速,停靠在桐关站。
莫晗来得早,排在五号站台的队伍前面,一个腰背佝偻的老婆婆牵着孙儿朝这边走来,她微微侧身,让他们先上车。
也不知怎么的,因为这个契机,后面的人紧接着一个劲地往前挤,没给莫晗任何插空的机会。
莫晗撇撇嘴,无奈地被挤到了队伍旁边。
好不容易等所有人都上了车,她是最后一个。
脚步刚迈出去一半,身后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莫晗。”
她回过头,只见十米外的地方,李越海踏着一地白灼的阳光朝她走来。
他背着把吉他,步伐是一贯的散漫,眼光却干练锐利,直戳人心。
走到跟前时,他清晰开口:“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