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晗跟周远安约好了时间,下午她去接莫小杨放学,晚上会去常驻酒吧唱歌,让周远安上完课下午的课就过来捧场。
周远安来得还算准时,莫晗开始唱第二首歌的时候,看见他推开酒吧的门风尘仆仆地从走了进来。
莫晗一边拨弄吉他,一边朝他吹了个口哨。
周远安穿过人群,走到距离舞台最近的座位,向服务生要了杯白开水,坐下来静静地听着她唱。
莫晗的眼睛也无时无刻不追随着他。
今夜是国庆长假前的第一天晚上,酒吧正热闹,来往的人熙熙攘攘,举杯交碰的欢呼声很容易压过她的歌声。
莫晗闭上眼,身体随着空灵的音乐放松下来,脑海里构造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看过沙漠下暴雨
看过大海亲吻鲨鱼
看过黄昏追逐黎明
没看过你
我听过荒芜变成热闹
听过尘埃掩埋城堡
听过天空拒绝飞鸟
没听过你
我拒绝更好更圆的月亮
拒绝未知的疯狂
拒绝声色的张扬
不拒绝你”
这是她听过最简单却也最动听的情话。
只可惜一直没遇到过一个跟这首歌一样美好的人。
唱得就只剩下情怀了。
演唱结束后,莫晗从酒吧后门离开。
没等一会儿,周远安也跟了出来。
他第一句话就解释:“抱歉,下课之后学生会的人突然通知我去复试,所以来晚了。”
“效率这么高?”莫晗惊奇道,“上午才面试,下午就复试了?”
“是啊。”
莫晗笑笑,问:“那结果怎么样?”
周远安说:“不知道,秘书长说国庆回来才通知结果。”
“嗯,那就静候佳音吧。”
莫晗跟乐队成员打了声招呼,待会儿不跟他们一起去喝酒撸串,周远安直接送她回家。
从酒吧到车站之间有一段绕来绕去的小路,周远安记不太清,莫晗牵住他的手领着他走。
这个地方的车站规模小,没有多少人流量,站牌也只有两路车,平均十五分钟才经过一趟。
莫晗把手提包丢给周远安,懒洋洋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她奔波了一整天没歇过,两只眼皮子疲惫地耷拉着,视线漫无目的地四处飘散。
华灯初上,街头小巷也刚开始热闹起来。
车站对面是一排挨得紧紧的居民楼,油漆经过风吹雨晒,已经大面积掉色脱落,却平添了一分生活的烟火味。
近年很多户人家开始做小旅馆生意,莫晗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招牌令人眼花缭乱,清一色的红底大白字,条件稍微好点的则用上了灯箱和霓虹。
红城旅馆、兴隆学生住宿、大众宾馆……数不清有多少家,全是过目就忘的名字。
远处,一对喝醉了的男女互相搀扶着走进其中一家宾馆里,搂搂抱抱,姿势非常暧昧,不用猜都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的。
莫晗打了个哈欠,散漫地收回目光。
她转过头,才发现周远安的视线也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方向。
他不知在发什么呆,莫晗伸手到他眼前晃了两下,他才回过神。
莫晗笑笑,忍不住调侃,“干嘛,羡慕人家?”
周远安说:“没有。”
“那你还看着人家?”
周远安不接话,过了几秒才说:“我想要的话,你给么?”
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仍旧平平淡淡,并没有任何调戏和轻佻的意味。
莫晗的脸却因此发烫,不客气地挥了他一拳头,“男人都一个德性,才多久就想上床。”
周远安轻笑不否认,抓住那只被风吹得冰凉的手,塞进自己外衣口袋里。
他们运气还不错,没坐一会儿车就来了。莫晗忙不迭拉起周远安,跟在几个零零散散的归人身后上车。
她身上没带够零钱,将三张纸币攥得皱巴巴的塞进去,公交车师傅没注意到,让她蒙混过关了。
莫晗有点心虚地推着周远安往最后一排走,坐靠窗的位置。
车缓缓前进,开上主道。
她自然而然地将头枕在周远安的肩上,目送着一幕幕城市夜景飞速倒退,心情还不错,忍不住哼起小调来。
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的微风,将莫晗的歌声伴随着她飘扬的长发,一起送到周远安的耳边。
他听了一会儿,说:“我很喜欢你在酒吧里唱的那首歌。”
莫晗回头看他,弯起嘴角,“好听吗?”
“嗯。”
“是歌好听还是我的声音好听?”
“都好听。”
莫晗经不得夸,尾巴立刻翘上天了,“那当然,从初中开始我就是当仁不让的音乐课代表。”
周远安捧场地鼓鼓掌,“是是。”
“说起来……”她慢慢地将头靠在他的身上,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你还记得我们一个初中同学吗?叫陶悦。”
周远安想了想:“记得。”
莫晗试探性地问:“你跟她关系怎么样?”
周远安说:“做过一段时间同桌,了解不深。”
“是吗?”莫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她辍学之后你们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周远安不解地看着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莫晗微微叹了口气,说:“我初中时不懂事,经常欺负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想找个机会跟她道个歉……”顿了顿,“你没她联系方式就算了吧。”
周远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第二天晚上,莫晗依旧在酒吧唱歌,节假日有双倍工资。
周远安全程在舞台下陪同,表演结束后,莫晗第一次正式以男朋友的身份将他介绍给大家。
乐队其他人也不是第一次见周远安了,一回生二回熟,早在他当众亲了莫晗的那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既然不是外人,就没必要啰嗦客套了,一伙人直接定了地点,浩浩荡荡地杀到大排档去。先点了份全羊火锅,又让老板搬上来整整一箱啤酒,开始大吃大喝。
大k打嘴炮是厉害,吹得自己多么神通,可实际上没喝几瓶就醉了,坐都坐不稳。
周远安除了猪牛鸡鱼,吃不惯别的肉,因此饭桌上没怎么动筷子,只顾着喝汤。
大k不了解他的忌口,给他夹了好几块羊肉,却遭婉拒,顿时气急跳墙,指着周远安的鼻子大骂:“好你个小子!”
众人以为他要发酒疯,连忙站起来拉住他,却听他醉醺醺地说出下一句:“不错!有气魄!”
“……”
大家一头雾水的时候,他又倒回座位上,继续大喊:“咱们莫爷守身如玉二十年,就被你一举拿下了,这也算是个世纪创举啊!快说,你用了什么妖法!”
作为他话题中的女主角,莫晗不说话都嫌丢人,她夹了一条青菜放进周远安碗里,轻声说:“他就喜欢自导自演,别搭理他。”
不巧又让大k听见了,他虎着脸,不满地嚷嚷起来:“凭什么不理我啊?我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
莫晗说:“是啊,你长得那么丑,为什么要理你?”
狠狠一棒子打下来,大k心塞得说不出话,捂着胸口凄凄惨惨地哭诉:“我又失恋了,我他妈每个季度都要失一次恋!现在的女孩子说话为什么这么直接?委婉一点说我们不合适不好吗?为什么总要说我丑呢?”
他喝醉了就这德性,大家都习惯性地把他当摆设,没人有功夫安慰他。
阿峰干了一大碗酒,擦擦嘴说:“咱们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现在聚的次数越来越少,这样下去不行啊。”
“是啊。”王林点点头,又将一桌人挨个看了遍,感叹道:“人还是不齐,要是海鸟在就好了,他是咱们老大啊……”
提起这个名字,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大k更是哭倒长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我快想死海鸟了,没他陪我泡妹子,一个人太没意思了!”
莫晗罔若未闻,低头扒了两口米饭。
周远安也不知道该有什么表示,静静地坐在她身旁。
阿峰时不时看莫晗两眼,几番欲言又止。
莫晗好像故意不与他对视,只顾埋头吃自己的。
阿峰终于忍不住引出开头:“莫爷……你最近跟海鸟有联系吗?”
莫晗停下筷子,摇头,“没。”
“你……还生他的气?”
莫晗不着他的道,“生气又怎么样,不生气又怎么样?”
阿峰叹了口气,说:“我是想……你主动给他打个电话,好好聊一聊,能和解就和解了。他那天说的话是过分了点,可你也体谅一下他,一夜之间没了家人,换谁都不好受吧?”
王林也接过话茬,附和道:“咱们这群人里,除了阿峰,你跟海鸟是最铁的,没必要因为一个小矛盾闹得这么僵吧?,三年高中同学,说散就散,是不是太可惜了?”
阿峰给她支招,“要不这样吧,你现在给他打个电话,就说叫他出来吃个饭,咱们几个都在。你语气自然一点,给他个台阶下,这事不就这么过去了吗?”
“是啊是啊,都是一家人,总让我们几个夹在中间,不好做啊。”
这两人像唱二人转似的,你一句我一言,说个不停。
莫晗觉得自己成了批/斗大会的主角,被他们一唱一和地逼到风尖浪口上,没有退路。
她不耐烦地把筷子一摔,皱眉道:“行了别嚷嚷了,我打就是了!”
阿峰和王林见她被说动了,脸上都露出喜色,又迫不及待地给她报号码。
莫晗黑着脸说:“不用!我记得。”
她朝周远安使了个眼色,周远安怀里抱着她的包,有条不紊地拿出手机给她。
莫晗拨了李越海的号码,声音调成外放,把手机放在桌子中间。
铃声响了二十几秒,始终没人接听。
呼吸的节奏似乎也不一样了……
莫晗耸耸肩,说:“看到了吧?不是我不够友好,是他不接我电话。”
话音刚落,铃声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熟悉的男音,“干什么?”
干什么?
不是“喂”,也不是“什么事”。
通话中用这三个字开头,已经很显然地表达出想要结尾的意思。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着莫晗开口。
就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k也安静下来,充满期待地盯着她。
莫晗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开始后悔自己那么爽快地答应他们的要求,她根本还没想好应该跟李越海说什么。
莫晗说不出话来,旁边几个人干着急,阿峰不停地给她打手势,表情极尽夸张。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准备开口,却听见李越海冷漠的声音道:“不是说了不再是朋友吗,还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
“以后没事不要找我。”
没有一丝犹豫,他挂断了电话。
让世界冷下来也不过一瞬间的事。
身后似乎有客人跟服务员起了口角,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气势汹汹的骂街声搅得整家店乱成一团。
一道道目光都被吸引到那边,没人知道这一桌的几个人,心境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
莫晗呆若木鸡地坐在塑胶凳上,听不到周围的吵闹声。
她曾经对李越海说过,再一次见面,她会不念旧情地对他冷嘲热讽。
可实际情况是。
就在刚刚,他已经完美地反击,打肿了她的脸。
那一天在ktv里,她和他的话里的确都有怄气的成分。
可刚刚,他们都很冷静。
他短短一句话,就干净彻底地抹杀了他们所有的过去,一切的未来。
李越海。
你真够狠的。
大脑里浮浮沉沉,莫晗记不清她是怎么将手机收回来的,又是怎么吃完整碗饭的,只知道自己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
不停地喝,不停地喝,好像这样就能麻醉自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莫晗全身冒着低气压,没人敢在这时候去碰老虎尾巴,王林只能暗示周远安:“你不管管你媳妇?”
周远安转头看了莫晗一眼,伸手拿走她的酒杯。
莫晗狠狠拍开他的手,瞪红了眼:“要喝自己倒去!”
周远安看向阿峰,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管不了。”
起初只是喝闷酒排解一下,后来喝得神志不清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胃里仿佛开了个无底洞,没有止尽地往里灌。
众人见局势不妙,连忙偷偷将剩下的几瓶酒藏起来,免得她真的醉倒在桌子上。
莫晗从火锅店里出来时,连路都走不稳,歪歪扭扭地由周远安搀扶着。
周远安想背她,她还不乐意,硬要逞强说自己没醉,谁敢背她她就跟谁急。
“好好好,你没醉你没醉。”几个大男人像照顾小女孩一样围着她团团转,阿峰帮忙把她的一条胳膊架在周远安肩膀上,王林帮她细细的高跟鞋脱下来,大k哼哧哼哧地举着双新买的凉拖跑回来,给她换上。
几件事办妥,这才放心地让周远安带她走。
周远安这回没敢让莫晗带路,只怕被带到下水沟里。
他循着前几次的记忆,又向路人问了路,这才找到车站。
两人赶到时,正好有一辆车开走,他们吃了一嘴的尾气,还没追上车,倒霉极了。
周远安领着莫晗到长凳边坐下,他也得休息休息。
天知道,照顾一个发酒疯的人,比照顾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还要累。
莫晗喝得烂醉如泥,两只手紧紧抱着周远安,嘴里说着不着边际的疯言乱语。
以前喝醉了,只懂得摸一摸周远安的手,如今她食髓知味,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周远安在翻口袋找零钱时,突然被她捧住脸,没头没脑地亲了上来。
莫晗嘴里酒味太重,他下意识地往后躲。
就算再怎么纵容她,周远安也接受不了在大庭广众下卿卿我我。虽说周围没几个人,却也足够令他芒刺在背。
莫晗却越来越得劲,揽住他的后脑勺,欺压而上,逼迫他接纳住她。
周远安兴致很低,虽然不制止她,但也没有回应她。
莫晗贼得很,故意在他怀里抖了两下,小声说:“周远安,我冷……”
周远安犹豫几秒,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伸手抱住她。
今天真是中邪了,十五分钟早已过去,车还没来一辆。
莫晗倒是难得没抱怨,不急不忙地靠在周远安肩头,盯着渐浓的夜色发呆。
瘦落的街道对面,一家家旅馆灯火通明,过往的人面目陌生。
莫晗在暗处观察他们,他们毫无察觉,而莫晗的记忆也只会为他们停留不超过五秒的时间,这就是所谓的一面之缘。
她心里没来由空落落的,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有一束微弱的光从远处驶来,带着迷蒙蒙的光晕,穿破沉寂的黑夜,逐渐变得强烈耀眼。
周远安站起身,声音被那阵光压住,“车来了,走吧。”
莫晗拉住他的手,没有动。
周远安回头看她,等了几秒,她说:“今晚不回去了。”
“……为什么?”
“我们开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