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他还是妥协了,放开慕南卿的手后退一步:“京城目前正逢多事之秋,我派阿首和阿三陪你一道去,办完事便快些回来,我等你。”
萧宸玖的动作自然而妥帖,将所有的情绪尽数掩藏,找不出一丝毛病,看上去温柔中带着点强势,慕南卿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和已经无处安放的委屈。
“唉…”
慕南卿心下发软,双手攀住萧宸玖的脖子,踮起脚和他脸颊相贴,习惯性蹭了蹭,低声解释:“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叫映鱼,心性不错一小孩儿。你看上去这么不高兴是不是吃醋了?”
萧宸玖这个人,看似阎罗震山海,实际上越是深入了解越是让人心疼。
就像寒冬飘雪时节蛰伏在林中捕捉那软白兔子的狼,恃强凌弱罪不可赦,凶悍又可恨,实际上奢求的只有简单的活着,无助而卑微。
小王妃突如其来的主动亲近让宸王殿下僵住了,随即耳朵泛红,避开目光相接矢口否认:“没有。”
比起那微不足道的醋意和生气,更多的情绪是担忧,担忧到心神不宁、快要发狂。
慕南卿不解其意,只当面前气呼呼这人小孩心性,不由得低低笑出声:“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是我担心你。担心你一整天忙着应付形形色色各怀鬼胎的人太疲惫,想将阻碍你的小事情暗中了结掉。”
慕南卿说完不等他做出反应便收回手后退一步,从萧宸玖袖口处摸出一颗小小的宝石,扔给呆愣着不知该走还是该留的慕映鱼,让他去换几份凤梨酥回来。
“好了,别皱着个眉头了,笑一笑呗。”慕南卿朝萧宸玖伸出手,没心没肺嬉笑道,“扇子还我。我现在可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家,得少做点儿怪异的举动,看给小鱼儿吓得,一准儿得以为他师父有断袖之癖。”
“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萧宸玖没有理会她,仍旧担忧不已,紧蹙地眉头从始至终就没松开过。
干净慵懒的少年嗓音,除了冷淡的语气一如既往,其他地方听起来与她原本的声线可以说毫不相干。
“哦…”慕南卿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从容不迫坦然道,“从国师那儿拿来的药丸,服用一颗能维持三个时辰,我现在的声音如何?好不好听好不好听?”
萧宸玖脸色瞬间更难看了,直言:“不如何。”
——清识那厮给的药丸能吃?
眼见萧宸玖满眼无法置喙的态度,慕南卿又不太好向他掰扯自己和清识国师的关系,只能用手去捂住萧宸玖的嘴,抢先敷衍道:“你放心,他不会害我的。”
萧宸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有点受伤。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说。
慕映鱼离开不多时,便捧了满满三大包凤梨酥跑回来,双手递给慕南卿。
后者接过去两包,将剩下的一包推给他,淡淡道:“今夜有的忙了,先吃几块垫垫。”
不久前在斗武场看到的残忍场景在慕映鱼脑海中挥之不去、几欲作呕,板着脸为难道:“师父,徒儿还不饿。”
谁料慕仙尊下巴一仰,压根儿不愿意讲理,冷不丁拿起两块点心塞进慕映鱼嘴里,得逞地笑道:“别婆婆妈妈,赶紧吃。”
塞完慕映鱼,又随手喂给萧宸玖一块,并把其中一包藏进他腰间的乾坤袋,抱着剩下的津津有味啃起来,口齿不清地询问:“既然你跑已经出来找我了,不如咱们一道去皇后宫中瞧瞧?”
见慕南卿对在清莲水苑遭遇围杀的事只字不提,萧宸玖频繁皱眉,掏出刚刚在巷子里时朝他迎面飞来的扇子还给慕南卿,装作不经意间道:“听老林说,明月城虞阮征带杀手闯进了清莲水苑,对吗?”
“是有这么回事。”慕南卿心说这林管事的嘴可真够快的,随即满不在意举着扇子抻懒腰,叼着点心轻松道,“但我太孤陋寡闻,不晓得那是谁,已经全部杀了,会给你惹来麻烦吗?”
“不会。”
“那就好。”掸干净手上的点心碎屑,将油纸包推给萧宸玖,在他袖子抹两下指尖。
秀手探进自己的乾坤囊中扯出两套夜行衣,慕南卿目光依次在三人白得纤尘不染的衣着上流连,悠悠叹了口气,又把其中一套放回去:“看你们的穿着打扮,可真够坦荡的。”
慕仙尊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气定神闲调侃:“我去把衣裳换了,你们自己搞定,谁要是搞不定就别跟着我了,我要掩人耳目悄悄杀人越货去。”
语速奇快无比说完,就脚底抹油甩开两个人溜了。
深夜的皎月朦朦胧胧高挂当空,多多少少能映出一点人影。
慕南卿穿着夜行衣缓步靠近守卫森严的皇宫围墙、跳上边缘处琉璃瓦,勾了勾指尖,云穹即刻翻涌,彻底挡住了月光。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萧宸玖悄无声息落到身边。
慕南卿向后看了看:“映鱼呢?”
萧宸玖面无表情,用脚趾头瞥了一眼滑溜溜的飞檐。
琉璃飞檐上挂着一个大活人。慕映鱼身穿黑衣蒙着面,双臂抓着瓦檐,使劲全身力气往上爬。
琉璃质地并不易攀,慕映鱼憋得满脸通红,僵持了半响非但没能翻上去,反倒是差点从上面滑落下去。
远处走来一队提着灯笼的巡逻士兵,灯影恍恍惚惚摇摇曳曳,慕映鱼心下跳得厉害,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按捺下百般不愿,求助于冷眼看热闹的慕南卿,口中温柔而客气道:“师父,能劳烦您少看一会儿笑话,过来拉徒儿一把吗?”
慕南卿没说话。
萧宸玖自觉走过去,提溜着慕映鱼的后襟领子把他拎上屋顶,随后又故意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语气闷闷抱怨道:“你为何非要带着他?”
“嘘。”慕南卿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故弄玄虚、深不可测道,“历练,让他长长见识。”
“历练?”萧宸玖在黑暗中冷冷打量着慕映鱼垂至脚面、随时有踩上摔倒风险的衣摆,轻蔑嗤笑道,“就他?”
慕南卿额角跳了跳,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仰首就要跟萧宸玖纷争几句,但余光触及到慕映鱼身上的衣服时,又生生憋了回去。
——她这徒弟,还真不给她长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