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是他们很有钱,富到足以吸纳各方能人异士差遣,而且他们胆子大,只要金钱到位,就谁的签都喊接。
慕映鱼毫无准备,当下就白了脸,木楞在原地不知所措:“不…我不是…我…我——”
他“我”了半响,本想如实说自己早就不是什么月湾的公子了,可又因为顾虑怕给慕南卿惹出乱子而不敢开口,一来二去,被淹没在了人言里。
所有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慕映鱼听见了,却再不能理解那些话的意思,就那么被淹没在众人的闲言碎语里。
花忆急得满头是汗,缓过他身份带来的冲击后想要开口替慕映鱼说话,却被陈轩身旁的护卫弟子狠狠捂住嘴巴,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呜呜!”
他尽力发出微乎其微地声音,回头去求助陈轩,却见师尊压根儿没看自己,只是满面淡漠看着在人群中孑然一身的慕映鱼。
不知道为什么,花忆心中泛起丝丝酸楚和凉意,头一回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身份是多么地可笑。
慕映鱼是个脾气很好、心性也好的人,就算他是月湾的公子,亦不会跟那群人同流合污。
此情此景之下,一群“好人”毫无预兆因“道义”将一个不谙世事的“坏人”攻击到百口莫辩,孰对孰错花忆不知,只是依稀记得有人告诉过他四个字,道不远人。
“月湾杀人无数,月湾公子的享乐事建立在人命消亡的代价之上,此子生来祸世留不得,今日有诸位为证,趁他还未成长杀死他!权当咱们大家一同替天行道!”
中气十足地喊声缠绕在每个人的耳畔,众人纷纷举旗呐喊,刚才还是代理盟主历任致词,这会儿成了月湾公子的声讨行刑大会。
“敢问各位,不知我徒儿犯了什么弥天大罪,需得各位越俎代庖对他施以严惩?”
淡漠如水地话音就在这时候传来,刚刚卸去大胡子妆容还没来得及换衣裳的慕南卿出现在众人身后,手中捏着一把银色玉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着,丝丝寒气自扇尾溢散出来。
亘古清风拢天云,云层之下雾影深。
众人下意识回眸,见到慕南卿,呼啦一下子躲开了一条无人通道。
这其中,由于慕南卿素来低调、深居简出,不认识她的大有人在,可不认识她手中拢雾扇的人,却是几乎没有的。
“你这徒弟可是大有来头,是为月湾之人,不论是在凡尘还是玄修界,月湾杀人越货、残害之人无数,算得上魔教之首!请盟主您自行权衡,说此子该不该杀!?”
有人当了出头鸟,并且还无事,剩下的人胆子便大了些,直言:“魔教残忍,月湾害世,二者取一,其罪当诛!”
“难道盟主您来不打算为含冤而死的前辈们报仇,还妄图包庇罪魁祸首不成!?”
“我等知道盟主您也是受了魔教公子的蒙骗,请您速速与其划清关系,我等绝不为难于您!”
慕映鱼听见慕南卿声音的时候以为自己幻听了,缓和了须臾才确定真的是师父。
然而这般场合见到慕南卿,不仅没让他松一口气,反而令其头昏耳鸣、如坠冰窖。
慕映鱼从容平淡地移开目光,权当自己根本不认识慕南卿,他现在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巴,否则定然要呐喊他不认识慕清离,宁可死掉也不想给师父惹麻烦。
“魔教的公子怎么了?月湾祸世又如何?”慕南卿并未理会人群的剑拔弩张,扶眉而笑,神色温柔话语却带着骇人的杀戮之气,“既然本尊收了他,他便是本尊的徒儿,既是徒儿,尔等便杀不得。”
话音落,立场清晰一锤定音。
话说间,晴朗地日空尽数被黑云笼罩,丝丝彻骨寒意卷袭了堪比六月天的酷暑,飞雪乱舞,落地成冰。
白云间掌门慕清离自创法诀,施展起来并不需要灵息的参与。
以拢雾扇自带的灵气加持萧宸玖的剑芒,融入天地间,从此到达转换季节的效果。
简单来说,就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专门儿构思出来忽悠人的。
虞磬城的脸色猛地变了,笑容如同夏日里正午的云雾,由内而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她是怎么回来的!?
同样脸色惨白的,还有陈轩。
众人被慕南卿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态度吓着了,血液上涌的头脑逐步恢复冷静,人群中一片寂静无声。
慕南卿合拢了扇子,走到慕映鱼近前,冲瑟瑟发抖的亲徒弟伸出手:“你还打算在这里蹲多久?矫矫情情,跟个小姑娘似的,丢死人了,快点起来。”
“我…我不认识你。”慕映鱼思维尚未恢复清晰,往后躲了躲,拼尽全力开口跟慕南卿撇清关系。
素来在人前风光霁月的仙尊此刻险些当众给他一脚,眸光冷峻异常,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对慕映鱼道:“本尊吩咐你低调、韬光养晦,可没让你学习忍辱负重装软包子,下回谁人再胆敢说些没影儿的事,便给本尊割了他的舌头,拿去喂狗。”
嘶……
在场众修者纷纷倒抽了几口冷气,冷汗激灵灵冒了全身。
慕南卿跟没见到似的笑了笑,温声询问:“怎么?诸位对本尊教导自家徒弟的方式有意见?”
她刻意加重了“自家”二字的语气。
正面对上这个能够独自重创三大仙门、冰封死水河的玄修界真盟主,这群修者已经被她实质性的压迫感吓得没了底气。
他们本就心虚理亏,哪里还敢有意见,纷纷摆手,连连称赞盟主教徒有方、映鱼小仙尊年少沉稳、是会成才的人。
各式各样的彩虹屁劈头盖脸砸了慕映鱼一头,就像刚才对他喊打喊杀的不是这群人一样。
体验过人情冷暖却扔不谙世事的慕映鱼晕头转向思维打不过弯儿来。
慕南卿素日里最是看不惯前倨后恭的墙头草,见此情此景壮观如斯,嘴巴自然不会闲着,低嗤一声,冷笑着嘲讽道:“多夸夸,给本尊乖徒儿留个好印象。这位在多年以后,兴许是你们赖以倚仗的新盟主,把他哄高兴了,兴许能心软为各位开个后门儿呢。”
“是是是,盟主您说得是,我们却才只是过于悲痛急躁,才不小心恶语中伤了慕小仙尊。”
“非也吧。”慕映鱼看向虞磬城,眸色渐寒,意有所指挑挑眉,“诸位是觉得本尊回不来了,着急找到新的庇护者,想要向新主子表忠诚。”
“这…”
动机被毫不留情揭开,众人讪讪挠头,连连赔笑:“慕小仙尊福大命大,心胸宽广,日后当任盟主再合适不过,想必定然不会同我等无知蝼蚁一般见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自身和门下弟子做打算,这本无可厚非。错在你们不该拿本尊的徒儿来当成表忠心的物件儿。”慕南卿冷眼挥挥手,一个满身五花膘的其貌不扬小胖子出现在她身后,解下一直以来背在身上的剑匣重重搁置在地上。
慕南卿被他弄出的动静震得耳朵疼,不满地瞪了慕绯一眼,遂而悠悠解释道:“托某位筹谋多时、妄图一统玄修界仙首的福,本尊昨日被人以偷天换日术送到了西域地界,花了好一番工夫儿才及时赶回来救助诸位玄修公会的前辈们。”
慕南卿话落之际,虞磬城心知计划已经彻底败露,慌忙冲月均潭打着手势,示意他快带自己走。
月均潭得令,口中默念咒语,原本阴沉的天穹顿时泛起黑色涟漪。
他的动作很快,可慕南卿身后的五花膘小胖子慕绯却更快。
剑匣一念间敞开,电光石火间十几柄剑包裹着伶俐地劲风,纷纷刺入月均潭弄出的黑色影雾中。
他的剑自带机括,于空炸开漫天飞舞,散发出强烈地光,轻而易举破了令所有人头疼不已的偷天换日术。
慕绯是极其少数的变异属性灵根,纯阳无杂质的力量天生克制邪祟或者自带暗性属系的修者,类似于阳光,是没有克星的。
稀少到天底下仅此一人,本来是因没有适合的功法、不能成为修者的,可他碰上了一个万物皆可自创的仙首,亲自为其规整了一份御剑之术,小胖子从此便神气了,稳居慕姓亲卫的行列。
月均潭的保命秘术偷天换日被慕绯所克制,再难掀起风浪来,便等同于断了虞磬城的后路。
“虞城主,您为何要着急离开呢?本尊可没说要放你走。”慕南卿摇着手中扇,冷冷睥睨着他,眉眼间带着不可一世地鄙夷。
虞磬城心都凉了一半儿,急忙躲进月均潭后背,探出一颗头望着慕南卿讨好地笑:“盟主啊,我是鬼迷心窍了,才想着跟你争一争的,如今我自知技不如人,盟主之位非您莫属,我举双手赞成,您看…能不能高抬贵手放了我?”
“放你?也得问问我们几个老头子答不答应!虞磬城,你的脸还真是奇大无比!”一群玄修公会的长老携众门徒从四面八方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个正是林鲑。
活生生的林鲑。
林涛见到自家老爹完好无损,一直以来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飞快跑了过去。
“你…你们为何没死!?”虞磬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都缩到了月均潭的身子后头,遂而又横移将整个身子暴露出来,发出嘿嘿怪笑,“左右你们又杀不死我,何必执着于惩罚我呢?放了我有何使不得?”
“一直都知道你心如蛇蝎,想不到这回竟然因为区区盟主之位做出谋害我等性命的勾当!多亏了盟主降下的冷雨,我们几个老头子才能够提前得知你的阴谋,有空陪你演上这一场戏!”
月均潭面色极度凝重,将虞磬城往后推了推,眸光深沉,大脑飞快思索,想着可能脱身的方法。
慕南卿素来洞穿秋水,寥寥几眼,将他的心思尽数收入眼底,不疾不徐莞尔道:“月均潭,白云间仙首面前,你本年纪轻轻身无旧怨新仇,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若不想死,本尊劝你趁早滚蛋!”
月均潭沉默不语。
他是个不会轻言背弃主子的人,只要主子不背弃他。
可虞磬城这会儿心下已经没了底,赶忙抓住月均潭的脖颈,恶狠狠威胁他:“你若敢独自逃,我便将你就地炼制成尸鬼!让你往后无穷无尽的年华,都清醒地为我所驱策!”
“我还要把你变得奇丑无比,让你每一天都对着镜子欣赏,到最后,连魂飞魄散都是一种奢望!”见月均潭依旧没有反应,虞磬城狂怒得更严重了,笑得阴邪无比,仿佛在讲述什么大秘密似的,“你大概不知道吧?自从你入我明月城的那天起,体内就被师哥埋下了蛊虫…只要主人我愿意,随时可让你毙命,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信任你?”
一连串几句话,月均潭听得清晰,同时也有些不够清晰,或者说是不可置信。
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活在主子的算计中。虞磬城从未信任他,只是明白他翻不起风浪,对他放心罢了。
“你…”他终于开口,却只是吐出了一个音节,便突然七窍流血,倒地气绝身亡了。
周遭众人皆瞪大了眼睛,止不住后怕得头皮发麻。
他们竟然险些被设计了去,把整场事件的罪魁祸首当成了庇护者,这般恶毒的人,倘若真的成了他的爪牙,日后的下场恐怕绝对不会好过月均潭今日。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蛊毒发作毙命了,临死前瞪大眼睛,一副冤屈至极、死不瞑目的模样。
“自己选择的路,有何可不甘心的呢?”
慕南卿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令慕绯将虞磬城抓了,并且要寸步不离地盯着他,既不允许他自尽亦不允许他逃走,冷淡地目光投向林鲑:“这是您曾经的弟子,本尊想该交由您来处理。”
林鲑非常反感“弟子”二字,看到虞磬城笑眯眯的年轻版便恶心不已,可还是依言点了点头。
——由他留在人间的祸端,理应由他将其送走。这是慕南卿口中的因果相解,林鲑明白。
众长老再度感谢慕南卿的救命之恩的时候,后者突然露出一个落寞地笑,抬起头:“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做,今日是为盟主之位而来,花心思救你们的另有其人。”
“什么?”众长老目光微顿,遂而低声讨教道,“敢问恩人姓甚名谁?”
问这话的时候,他们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只是出于一丝不苟、嫉恶如仇的本心,再联合那个人一塌糊涂的名声,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的灵根属性是寒,能降下的是封地三尺的瑞雪,就算把我关在蒸笼中,也是下不出雨来的。”慕南卿笑了笑,语态悠悠又正色道,“是我的毕生所爱。当然,你们不必非谢他不可,他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帮我罢了,未必承得起你们的谢意。”
在场的所有人,值得萧宸玖费尽心思去筹谋相护的,也仅仅有那么一个慕南卿罢了,其他人的死活,他从不在意。
就如同一直以来鲜少有人在意他的死活、甚至迫切期望他去死一样。
慕南卿是故意这么说的,她需要众人欠萧宸玖一个哪怕不被需要的人情,才好继续做接下来的事情。
“这…九逍尊上?他——盟主您是说是九逍尊上救了我们?”几个长老连同一群门徒皆面面相觑,言语里字行间都是不可置信,“您不会是在开心笑吧?”
“诸位长老,本尊与诸位还没熟到可不分场合开玩笑的程度。”慕南卿冷言冷语打断了他们托辞的话语,遂而又摇摇头,“不过的确不是九逍——”
她在一众人松了口气的表情中,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纠正道:“是萧宸玖救了你们。他不喜欢‘九逍’这个称号,请诸位往后莫要再度提及。”
众长老下意识抻着脖子四下查看,没能见到萧宸玖的身影,满面堆笑地问:“那…九…萧城主人此刻身在何处?”
“别找了,他不会愿意见你们的,特别是恶心极了某些人。”慕南卿话到此处,目光投向陈轩所在的方向,扬声道,“是不是啊陈掌门?”
那个方向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下意识躲避慕南卿目光的锁定,散至一空,将面色发青的陈轩暴露在了她的视野下。
陈轩并非头一回见着慕南卿,但直面这股强大的压迫感还真是头一遭。
硬着头皮对上她的目光,陈轩暗暗打定主意,下了抵死不认的决心。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当初在场的知情者已经被他除掉得七七八八,证据早就不复存在,更无水落石出一说,哪怕面对的是盟主慕清离,凭一面陈词很难定他的罪。
待会儿不管慕清离说什么,只要他不认便无人能够把他怎么样,充其量日后争议大一些罢了,只要能够保全手中的这份荣誉,他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慕盟主,您点名本座,可是要与本座谈心?本座自诩安分守己,星天外更是隐居世外不涉世事,从未做过有为玄修界规矩的事儿,更是无夺权之心。”
陈轩自诩已经足够镇定了,发出的声音却还是带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