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白云间,去哪里都好。”萧宸玖懒得搭理他,兀自将手探入乾坤袋,拿出几张纸符别在自己腰间两只,其余的丢给阿三,“老老实实回一水护城总舵,届时做什么本王会告诉你们。”
重要的东西一早就在乾坤袋里,主子下了令,阿三连收拾软细的功夫都没有,换了一身不打眼的夜行衣趁着夜色悄然溜走。
……
此刻正逢弯月徐徐升起,房屋地面匀称地撒上了冷白色的光。
慕南卿卧床休息的许久,多多少少恢复了些精力,除了近段时日胃口极差和灵息滞涩,一切皆好。
她现在每天要做的,便是休养,当然,还有费尽心思把手头上的杂事都推给萧宸玖,自己落得清闲自在。
此刻,刚才还哭哭唧唧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仙尊已经离开主殿,趁着暗夜飞檐走壁间,微不可闻地破空声自身侧响起,不等她做出反应,左肩膀传来针刺般的痛,随即半条手臂已然麻痹。
——是傀儡术。
慕仙尊当机立断掐了个诀,将自己定在了半空中,脸色阴沉、冷冷注视着傀儡师的出处。
傀儡术,也是江湖中外十八般武艺,一门非常厉害的“邪门歪道”,习此术者,称作傀儡师。
大多数傀儡师大多数是以内力灌注,亦或者天生灵力低微无法步入修行,武器为可吹毛断发的金属丝,雅号傀儡丝。
但今日的袭击者与以往不一样,对方有不弱的灵息傍身。
在白云间境地内袭击仙首,此人勇气可嘉。
慕南卿知晓傀儡师擅长偷袭,肉眼不可见的细傀儡丝注入灵力,足以将人就地解尸,甚至消磨神智为他们所用。
傀儡术修习到这般地步,整个天下也就那么一个人——出身高贵、灵力优秀,却偏生喜爱剑走偏锋、与众不同的明月城之主虞磬城手下第一高手,玄修界人称“催命鬼”的叶东青。
此人向来以“三日不灭门、欲断魂”自诩,名号仅次于往引城赌场的东家“墨仙”,功力深不可测,而且是个来无踪去无影的疯子,麾下聚集了一大批傀儡师为之驱使。
他向来不服从任何人管束,包括明月城之主,行事一举一动,皆由着性子来。
只要他高兴,哪怕是一方仙首的脑袋他也要得,无论出现在何处,都势必掀起一股血雨腥风,仙门遭殃、百姓涂炭。
他惯于找强者为“猎物”,并且喜欢在对方最为得意的时刻杀人诛心,享受猎物从天堂落到地狱的过程,由此让扭曲的内心获得热血沸腾之感。
早年慕南卿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毫无质疑,那叶东青确确实实是个少见的疯子,并且还知晓她的过去。
——如今看来,这家伙倒是盯上她了。
“别来无恙。”低沉的语气毫无预兆附耳低语,“我是该叫你前掌门还是城主?”
语毕,来人身影飘忽不定,坏心眼地在他后颈处吹了一口凉丝丝的气,双手搭在了慕南卿的肩上。
慕南卿近段时日本就使不出灵息来,这么一瞬间,好似被魑魅魍魉包围,心底深处蹿起恶寒,从脚底板到天灵盖都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毛骨肃然,周身血液都被冻结,这是生而为人对危险事物的本能警惕和忌惮。
但她并未将情绪表露出来,吞了下口水气定神闲笑道:“你可以直接唤我本名。”
慕南卿提醒道:“不叫慕清离,叫慕南卿。”
“多时未见,小娃娃你有孕了慕。”对方并未理会他,依旧自顾自在他耳边呢喃细语道,“房间内那个好看的男人,可是你的夫君?”
“与君何干?”慕南卿突然笑了,“本尊身为玄修盟之主,嫁与谁难道还要上奏于你?”
“怎么不用跟我商量?我喜欢你,”叶东青丝毫不为之所动,抓起慕南卿一缕银色长发在指尖卷起摩擦,语气低沉缓慢、虚无缥缈,“这发色真是华丽又娇柔,只要轻轻一捻就要化作粉尘。你猜,倘若我在你脖颈处做出同样的动作,你会如何?
或者,我在房内那个男人命门去做这个动作…届时你的表情定然很惊喜。”
身后的家伙每说一个字,所吐出的气息都会喷进慕南卿耳朵里,慕仙尊极度反感,心里那点忌惮几息便被消磨殆尽,火气腾了起来,额角直跳,要不是这会儿实在没实力,她定然会活活剐了这个人!
“你若真有胆量去做,便不会在本尊这里耗。”慕南卿双目蓦然眯起,莞尔道,“你说话最好里本尊耳朵远一些,若真被萧宸玖看到了,可就没我这般好说话了。”
慕南卿相貌出色,时常眉眼带笑,却总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这类人,往往一眼看去,清高淡雅之气扑面而来。然而此刻,美人几句话,将“仗势欺人”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毫无预兆从口中吐出,风度瞬间散落一地,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堂堂玄修界盟主,竟然开始学着凡尘女子那一套了!?
鬼魅般的叶东青没忍住,嘴唇一启,露出整齐森白的牙齿。
一声轻笑随之自唇间溢出,气息更加放肆地喷在慕南卿后颈处。
慕南卿忍无可忍,眉心拧成疙瘩,猛地挣扎,却偏生于事无补,气得她浑身不舒服。
“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叶东青的语态纤柔而美好,有恃无恐低语道,“我的此行,可是专门为你而来,你若是跑路了,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杀光来‘夺宝’的英雄豪杰。”
这家伙是个十足的疯子,他口中的“喜欢”二字不指爱意,而是指猎物。
“要杀便杀,干本尊何事儿?谁被你杀死那是他们没本事。”慕南卿颇为意外地挑挑精致的眉毛,言语里尽显薄情。
本就不信这个疯子能杀光四方玄门势力。
聚集于往引城的英雄豪杰,哪一路放在世上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凭什么杀光所有人?
趁着叶东青分散注意力,慕南卿反手一掌对准男人的心口击去。
掌风飞速袭来,叶东青自然察觉到了,可他却没有做出躲避的动作,反而勾起唇,嘴角上扬起一个轻蔑的弧度。
嘭——
掌心与胸口接实,叶东青身形纹丝未动,仿佛已经在半空中落地生根,亦或者是被打的不是他。
反倒是慕南卿手臂剧痛,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掌打在了禁卫重甲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身形不稳,经不住身形微晃,可算是挣脱了这个疯子的桎梏。
——真是邪门,可慕仙尊向来不信邪。
却才一掌,慕南卿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还暗中汇入了杂七杂八的法诀,但凡有血有肉,都不可能没有损伤。
别说叶东青是个傀儡师,就算这一掌就算是拍在哪座山上,也能将山体震塌,身后这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危险”竟然没有一点受创的痕迹。
不动弹还好,这一退,原本只是刺穿她皮肉的傀儡丝瞬间紧绷,肩膀处刺入,锁骨处贯穿探出,在冰冷的月光辉映下依稀显现出了一丝银芒。
剧痛迟缓来袭,慕南卿频频蹙眉,咬紧了牙关。
鬼魅男人叶东青如影相随,几乎是在被震退那一刻猛地扣住她的双肩,又将慕南卿拽了回去。
锋利地傀儡丝在骨肉间摩擦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响动,慕南卿肩膀处已经被鲜血浸染。
叶东青发狠地捏着她受伤的肩膀,捏得慕南卿骨头都在咯咯作响,鲜红温热的血液沾染了那只肤色苍白的手。
剧痛逼得慕南卿眼尾发红,口齿间泛起一阵阵血腥味,恍然间竟有些头晕。
疯子叶东青把手掌递到自己唇边,嫣红地舌头轻轻舔舐着手上的鲜红,眼底露出餍足地笑意:“我猜的没错,你果然灵力有损,实力大不如前。”
魔鬼般邪魅地声音钻进耳中,不知道是不是受痛处影响,慕南卿突然有点泄气。
“多漂亮的傀儡丝。”叶东青指尖轻弹紧绷在空中的傀儡丝,语气依旧缓慢而低沉,“只要我轻轻一拽……”
他的话故意没有说完,但是话中之意却已经清楚明白。
“你还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慕南卿脸色煞白地揶揄他,这会儿反而是平静了下来,甚至还有闲心轻轻叹了口气。
竟然能因一时兴起,把众多江湖势力耍得团团转,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
“疯子?”叶东青仔细咀嚼这两个字,眼底露出了癫狂般地情绪,“多谢夸奖。”
慕南卿:……
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两股威压一左一右向空中袭来。
目标不是慕南卿,而是在他身后纠缠不休的疯子。
威压一清一浊,一举一动皆是熟悉的气息。
慕南卿额角青筋跳了跳。
“住手!”她有意压低了声音。
这个节骨眼上,她因灵息滞涩受到袭击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断然不能闹大。
左边的人服从了命令,威压一瞬间溃散。
而右边的违抗了他的命令,依旧我行我素,灵息如潮水般铺开,剑气自虚空凝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叶东青攻去。
“呵…”令人生畏的生物发出一声毛骨肃然地轻嗤,指尖抬起,一道细利的傀儡丝轻而易举抵住了排山倒海而来的剑意,使其无法再向前一步,“慕南卿,你家阿猫阿狗似乎不大听话。”
他指尖微微用力,就那么化解了汹涌澎湃的杀招:
“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话音落下的时候,人已经消失在了黑暗里,并且神不知鬼不觉收走了那根傀儡丝。
慕南卿疼得脱力,衣袂纷飞,身子自空中缓缓落地,险些站不稳。
“仙首!”
听命停手的慕鸳鹭身形化作一道电光,奔着慕南卿撞了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寻仇撞死后者。
慕南卿隐匿在黑暗里的一双眼睛泛着冷冽的神色,抽身躲开这只飞扑而来的前辈,啧了一声。
慕鸳鹭毫不在意她的动作,在他身侧站定,掌心燃起一捧火焰,神色凝重将她转了个圈,从上到下一处不落检查了一遍。
而另外一道不肯听话的气息是慕鸳戟,冥殿婆婆被气得整个人怒发冲冠,尾追着鬼魅男人叶东青算账去了。
慕鸳鹭抓着她,慕鸳戟去追敌人,两人配合相当默契,分毫功夫不肯浪费,慕南卿生生被气笑了。
——我都杀不了的人,你们这般做有何意义?
那变态来无踪去无影,不论什么地方都能躲藏,想来慕鸳戟素来刚正不阿的脑袋也追不上人家,让她吃点亏搓搓锐气也好,省得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权当给她个教训了。
“仙首,你受伤了。”血腥味扑鼻,慕鸳鹭看到自家仙首被血染的肩部,心下大骇,慌忙去扯她的衣衫,恼怒不已,“该死的疯子叶东青,有朝一日抓住他,定要将他抽筋扒皮,已解我心头之恨!”
老朱雀其实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单纯想要检查自家主子的伤。
——那黑黢黢、看着毫不起眼的傀儡师手底下有两把刷子,竟然能轻松接下慕鸳戟的一击,而且连仙首这等境界和本事都为他所伤。
“我没事。”慕南卿不用想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多做解释,只不动声色躲了一下,“是傀儡丝,他偷袭。”
“仙首,”慕鸳鹭依旧不放心伸手,道,“你要不还是给医修们看看吧,万一傀儡丝上淬了毒怎么办?”
“站好。”慕南卿翻了个白眼,推开老朱雀的手,语气变得冷冽,“谁让你们自作主张滚过来的?慕辛芮审问完了?”
秋后算账,一针见血,慕鸳鹭心虚地低下头抿唇不语,睡凤目暗暗思量要怎么逃脱慕南卿的质问。
慕南卿也不着急,月光之下,一双清冷地瞳静静看着慕鸳鹭,等她的说辞。
“明知危险,身为属下怎可让仙首一人受伤?”沉默了几许,慕鸳鹭抬目义正言辞道,“哪怕仙首责罚,属下亦毫无怨言。”
这番话乍听起来是服软请罪,但是仔细一品就不对劲儿了。
在慕南卿的字典里,不管何种原因,抗令就是错。
犯错还理智气壮?
她又气笑了,没受伤的手揉了揉眉心,笑道:“这么说,是本尊的错了?”
慕鸳鹭也是个心大的,硬是没听出自家仙首语气里的不爽,我行我素道:“仙首,您平生谁都不相信。属下斗胆恳请您信任属下和鸳戟,我等永远不会背叛仙首您。”
他所言不是假,忠肝义胆,诚心天地可鉴。
每日夜幕降临之时慕鸳鹭和慕鸳戟都会结伴去一趟关押慕辛芮的地方,循环渐进从她身上榨出消息。
今日两人一拍即合,归来时分见慕南卿出来,二话不说追着过来了。
按他们的想法,他们作为下属,命就是白云间的,身家性命都和仙首捆在一起。
两人皆是无父无母之人,骨子里有一份执拗,一旦选定了想要追随的人,毕生都不会后悔。
他们随时肯为慕南卿豁出性命,任何人想伤害仙首都要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个念头令人感动,然而他们的实力却不允许。
慕仙尊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要我如何信任你们?”
白云间势力都集中交到你们手上了,你还要我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们?
后面的话慕南卿没有说出来,但是已经显而易见。
“一个两个不听我的命令,想集体造反不成?”她叹了口气,漠然别过脸不看这个倔强的属下,“却才那人,号称是明月城的催命阎罗,若今日他有心杀人,你二人贸然靠近,后果堪忧。”
慕南卿顿了一下,指尖点了自己两个穴位止血,音色低弱了很多,继续默念眼不见心不烦:“他的境界,非常人所能及。凭鸳戟的身手和思维,连人家的影子都追不到,一会儿势必要无果而归。”
“你去备些好酒,叫她莫要在意输赢。”
慕鸳鹭:……
他号称白云间百晓生,几乎掌控整个玄修界的消息。
小到凡尘中哪户权贵嫁娶,大到玄门之中蠢蠢欲动的盘根交错,尽在他的掌握中。
然而此刻,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慕南卿话中所指之人。
“师姐她…空手而归?”慕鸳鹭惊得瞪圆了杏目,在他印象里自家仙尊很少会对一个人的评价如此之高,就连人皇都没有这份殊荣,“鸳戟师姐擅长强攻,实力在江湖中已经算得上是高手了。能让她吃亏的人,除了仙首您,属下还从未有过第二个。”
“现在有了。”慕南卿玩味地嗤笑,撇了慕鸳戟一眼,挑眉道,“不妨我们来赌一赌?”
“赌什么?”慕鸳鹭眼睛一亮,他和慕鸳戟公事多年,最为清楚对方的实力,对竹马有信心,“不如就赌仙尊新得的那只羊脂玉镯吧。据说里头自带空间,属下惦记许久了,一直没能见识一番。”
慕南卿:……
为老不尊的朱雀,竟然胆敢明目张胆觊觎她的宝贝。
“如果属下输了,就任凭仙首您处置,纵使您拔干净属下的羽毛绝无半句怨言。”生怕自家仙首不同意,慕鸳鹭急冲冲加了一句。
“你眼光倒是不错。”慕南卿无奈扶额道。
慕鸳鹭心细如丝,听这句话就知道仙首这是同意了,咂咂嘴兴高采烈贫嘴:“长期做您的属下,就算是瞎子眼光也会变得雪亮。”
慕南卿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靥,心说你输了可别哭。
“走吧,一道回寝殿等等鸳戟。”风华绝代的慕仙尊面若霜雪,遂而张扬道,“你何时见你家仙首输过?”
“您没理由一直胜券在握。”慕鸳鹭孩子似的跟随在慕南卿身边,忽视了仙首的前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