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疲惫地哼唧两声,继续说道:“我是掌门人,在白云间无人比我更大,门下从各殿主到每一名弟子,都可以参与围攻。
双方各凭本事,只要给留下一口气儿就成,你也知道我性格张扬,门中想揍我的人多不胜数,此前我的修为没有恢复,收拾不了那群大小王八蛋,便没有回去。
现在修为恢复了,又有了身孕,更是回不去了。”
萧宸玖将信将疑,这般奇葩的门风,他实属头一回见识。
“你——”你不信我?
慕南卿刚要问,便被人打断了。
“你当真有孕了?”屏风后头传来一声怒斥,冥殿婆婆走了出来。
“这还能有假么?你看我现在还有力气跟你斗吗?”慕南卿睁开眼睛,没好气地翻了她一眼,随即冷下脸摆手,“慕鸳戟,白云间内可以战仙首,但可没说能听仙首墙角,去去去,许久未见愈发没规矩可,滚出去。”
“你在凡尘多时未归,婆婆我若是不跟你打一场,你很难收场。”冥殿婆婆没理会她的逐客令,一本正色地说道。
慕南卿眉头拧成疙瘩,虽说这冥殿婆婆确实是来帮她的,可她现在累得只想睡觉,不想应付旁的。
萧宸玖看出她的想法,抬手解下她的外衫,示意她躺下,随即看向冥殿婆婆慕鸳戟:“前辈,我们谈谈?”
“谈什么?老身跟你有何好谈的?谈你是如何把我们白云间的小祸害拐走的吗?她矫情又做作,关键是很娇气,脾气也不好,你跟她能合得来么?”慕鸳戟毫不留情,提起这事儿就一肚子气。
女清离这祸害仙首素来无情,为何身死一场便成了亲,还怀了对方的骨肉,这如何使得?
萧宸玖没说话,脸色已然十五阴沉。
慕鸳戟却一点都不理会,哼哼道:“当然你跟她也有好处,就比如她实力强、脑子好使又挥金如土,缺点在于情敌多,倾慕她的人数不胜数,你要是惹她不快了,她转念间弃了你再找一个更好的。”
慕南卿额角跳了跳,睡不着。
听着废话越来越多、偏离主题的慕鸳戟,她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忍无可忍,猛地起身抓起盘子里的果子堵住了慕鸳戟的嘴,她才老实。
墨君惜二人拜访
………
慕南卿摆手,示意慕鸳戟放行,勾唇道:“让他走。”
“掌门!”两人急道。
这人向来居心叵测,焉能放虎归山?
慕南卿摆手,不紧不慢重复道:“放他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反之就算他卷土重来,我亦能够再斗败他,来几次败他几次,我从不惧怕放虎归山,故而用不着斩草除根。”
…………
烈阳大陆,人族、妖族、魔族生灵尤为尊贵。
妖族势弱,隐居天妖域,人族魔族摩擦不断。
午夜。
人族玉灵城无人燃灯,丝毫没有皇城该有安居乐业祥瑞之景。
战乱之年,法阵布满整块国土,灵流线条盘根交错,红光通天,彰显着浓烈的肃杀之气,分不清日夜。
三族第一宗门掌门人夜语希一身金边羽衣,面容绝美,神色冷然。她的脚下是一朵赤红色的硕大彼岸花,载着她茕茕孑立于城门前的阵法中央,周身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气场。
“掌门,魔族士兵已经进入阵法之中,城外百姓也已全员进入城内。”左手边距离她百十米远的副将浅媚是她的两大护法之一,只不过人族魔族三年战乱,数百战过后,也只剩下了这一人。
浅媚的脸上有一道狰狞而醒目的疤痕,却掩盖不住天生的媚气,即便是此刻浑身挂满嫣红的鲜血。
皇城内外,早已形成真空地带,以城墙为分界,城内被护阵笼罩,城外则是夜语希自创还不曾传授于人的秘术。
花影术——烈阳大陆第一杀阵。
“这是最后一战。”夜语希回眸,长年战乱里磨炼了她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节,即便是面对亲信,眼里的锐利也不曾减少一分一毫,“带星天外弟子避进城内。”
花影术一旦启动,会在顷刻间毁掉一切有灵魂的生物,不用担心会有漏网之鱼逃出生天。
城内所有阵法都需要她的支撑,近几日以来灵力输出太大,夜语希浑身灵脉有些抽搐。
若不是人族兵将节节败退,魔族大军压境,玉灵城存亡在此一夕,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决绝,出此下策。
“掌门,您真的决定了吗?”浅媚美艳而媚态的脸上此刻满是严肃和无力,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回答她的,是夜语希眼底因灵力暴涨而呈现出来的红色以及无言的沉默。
——所有人都可以退,唯独她夜语希绝对不可以。
作为天下第一宗门的掌门人,她没有退路也无法选择。
她就是玉灵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退了,就代表断了所有人的后路,那些玉灵城的无辜百姓该当如何?
“是!属下谨遵掌门法旨。”浅媚心下了然。
“幽王陛下,可以打开城门了!”
夜语希灵力已经提升至巅峰,用不了多久就会金丹溃散。
花影术极致的加持下,强悍的灵流在空中凝结成彼岸花,朵朵飘落,似花又似影,唯美却致命。
如果不快点躲进城内护阵,就会成为花影术的阵下鬼,神形俱灭。
然而,本该听从指令应声而开的城门此刻却仿若石沉大海,依旧关得严严实实,连虫儿都无瑕进入。
“喂!里面的干嘛去了?门打开听不懂啊?!”浅媚心底咯噔一下,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掌门夜语希。
花影一术,极其难以掌控,又有毁天灭地之威,一旦启动便没法中途停止,更没有任何抵抗的意义,不仅是他们不行,就连施术者本尊都不能逃出生天。
夜语希闻声转过头,狭长潋滟的双目睥睨着高耸入云的城墙。
哪怕是性命攸关,周身灵脉都因灵力的过度流逝而刺痛不已,她眼里的沉着依旧不变。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被她强行吞咽下去。
老实说她怕疼,但是这不能代表她不能够忍受疼痛;
她极度厌恶血腥气,往常牙龈出血都要找个地方漱口好几次,但这个时候她不能吐出来。
主将受伤,无疑是打击己方士气、鼓舞敌人变本加厉的因素。
城门在这种时候应声不开,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她已然不是年少之时闺中的纯真少女,不需要旁人警醒。
但是她心底有所不解。
——不解那个男人的山盟海誓不过是过眼云烟;不解他为何要突然在这种局势下至她于死地;更是不解他为什么连自己身后仅存的无辜弟子都不肯放过。
何种深仇大恨,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功高盖主?何苦呢?
纵使心有不甘,她的高傲依旧让她做不到撕力竭底,本能掩饰去心底的沉痛,不愿意露怯。
“夜语希,朕玉灵城资源有限,可不能养闲人啊,花影术一闪而过,你可就连凡人都不如了。”一声行云流水般潺潺的音色响彻天空,不急不缓,只是语气里的嘲弄和奚落是如何刺人耳膜。
夜语希突然很想笑。
是嘲笑。
嘲笑的对象是她自己。
她自幼防备心强,信任的只有这个人。如今她错了,错的是如此这般离谱。错到打破了她心底最后一丝信任。
肝肠寸断。
支离破碎的希望粉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绝望和麻木。
那个刻薄的男人说道:“你们星天外如今可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宗门了,你以为你是谁?明日,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等星天外党羽在人魔大战中反叛朕玉灵城,已经被格杀勿论。”
一字一句,句句诛心。
夜语希抬目看去。
那个平日里一举一动都带着君子之风的男人头戴冠冕、身着明黄色龙袍于城墙之上傲然挺立,依旧如往常一般稳重柔和。
和他站在一起的,是一个同样穿着朝服的女人。
夜家庶出长女夜玲儿,一如既往弱柳扶风、楚楚可怜。
——倒是个天生取悦男人的相貌,好听点是小鸟依人,难听点就是菟丝子花。
夜语希只撇了一眼便移开目光,不愿意再看第二眼。
“语希妹妹,你一个废太子不要的太子妃,该不会真的天真以为皇帝哥哥会爱上你吧?”夜玲儿银铃似的娇笑在一片剑拔弩张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柔若无骨地靠在男人怀中,脸上残忍的小人得志怎么也掩饰不了,“痴心妄想也要有个限度,你说是也不是?”
——当初在夜家,就算你是嫡女我是庶女、你天资聪颖我资质平平进不了第一宗门又如何?如今,我已为无极帝后,母仪天下,你还不是要乖乖被我踩在脚下?
风,在城外紊乱嚎叫,将这尖细刻薄的声音吹得零零散散。
夜语希没有搭理这个庶出姐姐的欲望,而是转眼平静地看向自己身后那些在灵力的波动中站立不稳还冲着城上负心人唾骂不止的星天外弟子们。
杀阵已成,无法改变。
想当初,天下第一宗门星天外,是何等的繁荣昌盛、风光霁月。可是现如今反叛的反叛,投敌的投敌,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除了仅剩的一名护法,也只剩下了这些她连名字都叫不出的人。
原来南征北战拼命挣了二十多年,都是错的离谱。
她夜语希,这辈子自诩对得起天下、无愧于早已覆灭的夜家,唯独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师门星天外,以及这群对她死心塌地、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弟子们。
年少时身为亲传弟子,星天外双翼之一,每每任性妄为,不顾及后果。
如今身为一宗门之主,世人口中的清波仙尊,她一心为人族、为天下百姓着想,为弟子们做的太少太少。
“南宫幽,打开护阵放他们进去。”夜语希不是一个会开口服软的人,这种时候却不得不破例。
她不能让星天外仅剩的人都死在这里:“放他们进去,传国玉玺归你。”
事至如今,她没有别的筹码。
南宫幽觊觎她手里意外而来的玉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她肯付出这样的代价,妄图这个被自己一手送上帝位的男人能够看在利益上念及一丝旧情,给这些弟子一条生路。
“掌门!不要求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弟子等不怕死!愿永世追随掌门!”
“欺辱我掌门!我诅咒你死全家!”
“南宫幽!你是王八蛋!禽兽不如!”
“掌门她送你登上帝位!为你征战四方,你怎么能!?怎么敢!?”
一时之间,性情刚烈的星天外弟子恨得咬牙切齿,谩骂声此起彼伏。
城墙上的南宫幽仰天大笑:“清波仙尊手里的确实是好东西,不过你也应该明白,朕,不会容下任何一个‘夜晚皎月、白昼圣歌’。”
哈…夜晚皎月,白昼圣歌,好一个敷衍到可笑的借口。
夜语希垂下眼睛,心头微微刺痛,最后一丝念想也沉寂了下去。
她不悔,
亦不怨,
因为他,不配,
也因为自己,愚钝。
夜玲儿见状,又是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将头埋入男人的怀里,急急插话:“妹妹,搞清楚状况,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同陛下谈条件?”
呵。
夜语希表情不变,心里涌出了这个大字。
——所谓墙倒众人推,什么货色都能跑到眼前阔噪。
她兀自抬眼,漆黑的无月夜,阵法亮如白昼的红光映照着女子绝美的脸庞,眼里的张狂和野气丝毫不加以掩饰。
她红唇轻启,幽幽而道:“夜玲儿,当年那个是夜家庶女的你也好,如今成为无极帝后的你也罢,在我夜语希眼里并无区别。哪怕是你已经麻雀飞上枝头变成凤凰,我依旧看不起你。”
傲气不是一句嫡庶有别就能说得清的。天之骄女的铮铮傲骨是从骨子里而来,永远于身份和外表无关。
“你——”夜玲儿一瞬间脸色铁青,银牙咬碎,恨不得扑上去狠狠撕烂那个明明死到临头依旧不肯在她脚下乞怜的清波仙尊。
可是她不能发作,因为在众人面前,她是哪个美貌与“贤良淑德”并存的皇后娘娘。
她是深明大义、单纯而善良的,是忠于陛下又为妹妹“十恶不赦”的所作所为无比愤慨和痛心的姐姐。
夜语希说完话,便不再理她。
事已至此,多逞几句口舌之快毫无意义,多看她们一眼都是无比恶心。
这是花影术第一次现世,用来抵御魔族的入侵,也会是最后一次。
灵脉再一次剧烈扭曲、抽搐,夜语希头晕耳鸣,听不清那个男人又极其傲慢的说了什么,也不想听。
她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