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儿的哭声顿时卡在了喉咙中,瞪大眼睛看了手中发钗半响,吞了吞口水试探道:“王妃当真要赏给奴婢?”
“千真万确。”慕南卿兀自堵住萦儿的嘴,恶狠狠威胁她,“只要你不哭。”
“奴婢不哭了!奴婢这便不哭了!”萦儿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顿时开心到忘乎所以,雀跃之下随意抹净满脸的泪痕,拿着发钗爱不释手,“奴婢多谢王妃赏。”
慕南卿:……
向来明察秋毫、洞穿秋水的白云间仙尊慕清离,一时间竟然弄不清楚这丫头是在故意套路她、还是只是连续几天轮值回不了家、受了委屈在伤心。
萦儿满血复活,特意挡在慕南卿身前推开柴房的门,支起小烛才从门内探出手扶慕南卿进去,并为其搬来柴房内唯一一把椅子,用衣袖擦拭干净了请慕南卿坐下。
室内有两个人,一个是跪在地上兢兢战战不敢抬头的西域蛊师,此刻他的人皮面具已除掉,露出脸上狰狞可怖地伤疤。
另外一个是名年纪不大的少年郎,周身横亘交错困着粗绳,面色白中透黄,正睁着一双迷茫地眼睛盯着烛火的亮光看。
这副场景实在是有趣,萦儿忍俊不禁,咯咯咯笑出声来,没完没了的脆笑听得慕南卿想打人。
她轻咳一声示意萦儿闭嘴,然后才冲西域蛊师勾勾手指:“别跪着了,到我面前来老虫子。”
西域蛊师可没忘了那时慕南卿在二王府跟他说了什么,眼下听到她的声音就头皮发麻,磨磨蹭蹭膝行至她的身边,瑟瑟发抖。
这只蛊妖生得一张娃娃脸,双眸有一层金色的舜膜,看上去既诡异又不乏奇妙出彩,偏生面部半侧布满疤痕,从额中延伸至下巴中,容色尽毁。此刻被慕南卿吓得双眸瞪大,瞳仁扩散瑟瑟发抖。
“老虫子,本尊没记错的话,你我是第二次见面了吧?”慕南卿缓缓接过萦儿递到手中的茶水嘬了一口,苦恼地叹息,“几年前五凌州一别过后,我便警告过你别再给我碰上,否则你这辈子都会很倒霉。你说你怎么偏生不听呢?”
西域蛊师:“我我我……”
这只虫子“我”了半天,实在是没有在慕南卿面前畅所欲言的胆子,因此也没能说出个四五道六来。
慕南卿并不着急,先是细细问了西域蛊师跟萧明哲做了哪些交易,在听到萧明哲让他把萧宸玖毒伤后在下蛊时,眉心细微地抽搐一下。
她的面上并不显,甚至还慢悠悠呷了一口茶,问:“下什么蛊?”
“蚀蚀蚀…蚀情蛊!”西域蛊师吓得发抖,止不住上牙磕下牙。
“何为蚀情蛊?”慕南卿又问。
她一向只修炼各类仙术,对于凡间的蛊术那是一窍不通,不得不请教于人。
“就就就就是…我身上割下来的…”西域蛊师捂着毁容的半面脸颊结结巴巴道,“分子母双…蛊。女子种下母蛊,男男男子种下子蛊,待蛊蛊虫长成成虫…就就会——”
慕南卿危险地眯起眼睛,不依不饶追问道:“就会如何?”
“就会相相相相爱!”西域蛊师眼一闭心一横,没忍住多说了两句,“无法自控的那种爱慕!男女间的爱慕!”
“嗯。”慕南卿指尖点着下巴若有所思点头,遂而又问,“那你打算把母蛊种到谁的身上?”
“我我我…我还没想好…”慕南卿周身的威压不自觉地溢散而出,西域蛊师难受地扭动着身子,试图蒙混过关。
——他有预感,倘若他真的说了实话,会顷刻间被慕南卿秒得渣都剩不下。
“说。”慕南卿两指合拢,指尖下意识搓了搓,就像在捻灰尘似的,不露声色威胁道,“否则现在掐死你。”
“五皇子殿下让我把母蛊种到大皇子妃体内!”西域蛊师欲哭无泪,连结巴都忘了,面对这个女人暴怒之下的威压喘息都变得艰难不已,不敢说实话又不敢不说,生怕自己稍稍有一句话触怒眼前人就要彻底与世长辞,“你要找就去找五皇子去!他是我雇主!是他出钱雇我!”
——别只欺负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蛊虫!
“有人绑着你手让你接这活儿了?”慕南卿心说本尊自然不会放过萧明哲,用得着你说?
随即语气冷冽低嗤:“半斤八两,一个不放!”
“别别别!您别呀!”西域蛊师惊叫起来,惊惧过度猝不及防显出原型,一坨硕大无比的黑漆漆无骨骼肉虫整个在眼前蠕动、发颤,“我我我就是想赚银子而已,天底下谁不爱银子啊?况且我还没来得及把蛊虫种下!他给的钱多我拒绝不得啊!”
“嘶…”
慕南卿被这娃娃脸老虫子本体的尊容骇得一闭眼,从头到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堪堪别过头去,岔怒不已:“让萧宸玖跟大皇子妃相爱,萧明哲真是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本尊当真是低估了他!”
萦儿默默上前,扯下柴房飘零破碎的窗帘盖住西域蛊师化成的老蠕虫,怒汹汹道:“你还要抖多久?我主子并未动用刑罚,连碰都未曾碰你一下,你怕什么怕?”
蛊妖这东西萦儿也是第一回见到,不得不说生得着实丑陋难堪,这么大一坨黑黢黢瘫在脚下,让人不觉间毛骨悚然,也不枉王妃这般嫌弃。
慕南卿此刻头发都难竖起来了,纵使有再多问题也实在是问不下去了,话锋一转突然笑了两声:“老虫子,你想继续活着吗?”
灰仆仆的窗帘布颤动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一个弱弱地“想”字。
“这件事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慕南卿沉思须臾,又嘬了口温凉的茶水,“本尊其实可以放过你。——不过你在人类中混迹多年,想必是也知道,普天之下是没有东西能够凭空白得来的。”
“你快说条件,”窗帘布剧烈蠕动,西域蛊师将软趴趴黑黢黢的身体探出一截,“我该怎么做?”
“缩回去。”慕南卿冷声命令道。
那一截不明物体蠕动着消失在窗帘布的边缘。
“我可以放你走,并且在将来几年会为你提供庇护,但凡你有性命之忧,不论发生何事,来寻我,我便护你平安。”慕南卿将手中茶盏递给萦儿,右手掌心朝上凝结出一枚雪花捏在手指间,一字一句缓声道,“前提是你得无条件为我所用,日后我有事找你,你不能推脱。”
“为为为…你做事!?”西域蛊师结巴得更严重了。
夭寿啦!为这个女人做事?还不能推脱!那岂不是往后日日夜夜都要不时见她!?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吗?!为何不直接杀死他啊啊啊!
“怎么样?考虑一下?”慕南卿抚眉莞尔,俏皮轻叹,“考不考虑?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啊。给你三息功夫,不考虑趁早滚蛋。”
“滚滚滚蛋!?”西域蛊师显然没预料到还有这个选项,一时之间难以置信。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这个女人竟然——竟然扬言要放过他!?天呐,不会是要留着他折磨他一生吧?妖生休矣!
“不滚蛋留你干嘛?”慕南卿简直要气笑了,“就你这副蠢样能干嘛啊?留你在府中只吃饭不干活儿吗?得罪,宸王府眼下连王爷都忙得不可开交,可不会养你这闲妖。”
她让人把跪在二王府暖香阁门口的老蛊妖顺手拎回来,不过是想问清楚萧明哲的目的,除此之外压根儿没想过要做旁的事,连刚才的提议都是一时兴起,天知道这只恶心吧啦的虫子都脑补了些什么。
“你不会以为王妃要留你吧?”萦儿也是一脸难以置信,毫不掩饰惊呼道,“你看王妃傻吗?宸王府家大势大,岂会缺少一个杀手?留你在府中吃喝,然后没事变个原型恶心人?咦惹~”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萦儿不禁打了个冷颤,嫌弃地搓了搓手臂。
被主仆二人连番嫌弃,西域蛊师只觉得心情更不好了,顶着窗帘布用自身最快的速度蠕动着离开。
一坨没有固定形状的老虫子终于走了,慕南卿紧绷地心弦微微放松,暗自舒了口气,才有空把目光投到角落中被捆绑着的少年身上。
慕南卿看到少年身上的粗绳,微微蹙眉:“怎么捆着他?”
“回王妃,是前皇后李氏手下人捆绑的,不知是什么材质,奴婢等解不开。”萦儿低声回答,语气有些羞愧。
慕南卿看了眼快要燃尽的烛火,目光猝不及防与少年四目相对。
对上那双小狗似的少年眸子,慕南卿不知为何有种熟悉感,定睛细看:“嗯?这不是‘隐戌道长’吗?”
几个月前来宸王府除祟、用手指宽的桃木剑撬鬼怪戾气封锁、并且多次撞门跌倒的那个看上去脑子缺一根筋、实际上缺两根的小道长。
小道长也早就认出了慕南卿,那日府中一别,他便记住了这个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的女人,哪怕眼下因为蒙汗药的药效视线尚且不算清晰,也依旧听得出是她的声音。
——是疯女人,曾经帮助他完成任务、救过她的那个疯女人。
不知道为何,小道士心里笃定这个为妖鬼所惧的人不会伤害他。
少年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微乎其微的两个字:“救我…”
“你说什么?”萦儿一个字没听清。
“他说让我救他。”慕南卿耳力极佳,倒是听得一字不落,耸肩翻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