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牡丹挣出一只手，满满地抚上了沈宛的脸颊，苦笑一声，“判官大人，不知你断得他们的生死，能不能断得我这个半妖的是非。”

沈宛感受到脸颊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下意识便摇了摇头。

判官的职责是判人间功过，定生死奖惩。

若人修成妖魔鬼怪，可断。可半妖之身，却是不属人界和妖界，冥府自然也插手不得。

“你看，连判官都判不了我的是非，那我为何不能自己给自己报仇呢？”牡丹浅浅一笑，不若方才般娇媚，反而更像是个人间的少女。

沈宛犹豫了一下，收回引雷鞭，回头望了一眼重伤的春秋，又道：“你可以报仇，我虽管不得你，但你死之后，魂魄自有天地来收。我现在只需要你把春秋的魂魄还回来，我可当没有见过你。”

生前犯了大罪的生灵，如阿蛮和那些伤害过阿蛮的村民，他们到了冥府自有公断。

“晚了，我的判官大人。”牡丹抬手幻化出一颗内丹，“魂魄一旦进入我的身体，便会自动化为我内丹的养分。”

“若想要回魂魄，除非我死。”她一反手，内丹消失不见，“这么多年来，我内丹中囚禁的魂魄数以万计，到时候要放出来的，可不止判官笔大人一个了。”

靠！

这是沈宛没有想到的。

牡丹说得话不似作假，现如今牡丹的生死和春秋的生死，在那数以万计的六界魂魄中，已经无足轻重了。

谁知道牡丹生活这么多年，遇到多少比春秋实力强劲的东西。又或者，遇到多少比睚眦还要凶猛的上古魔兽。

“你可要好好考虑考虑，我活着是挺好玩儿的，但是死了好像也不错。毕竟狐族最看不起的半妖，现在收魂术是最强的，我体内的魂魄，虽不足以乱天下，却也能轻而易举，毁了你目力所及的一切。”

兴许是知道自己跑不了，牡丹坐在一边的栏杆上，戏谑地望着沈宛。

沈宛默默走回春秋旁边，把他从慕君迁怀中接过来，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眼里升腾起一阵雾气，静默半晌。

慕君迁一边给春期输送灵力，一边轻拍沈宛的背。

“大人。”一只昏迷着的春秋忽然缓缓睁开眼睛，费力地抬起尾巴，盖住了沈宛的手，轻轻扫了扫，虚弱道：“还是没能帮到你什么，这次就算是我帮你最后一回吧。把牡丹带回冥府，不要让她继续收魂了。”

沈宛紧紧地搂着春秋，垂头不语，微微闭上眼眸，一滴清泪从眼角划落，重重地砸在了春秋的身上。

魔界所做的事儿，一次又一次连累到她身边的人。

身受重伤的纳兰清，半死不活的青衫，差点被侮辱的烟花，还有灵魂被吞噬的春秋。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魔界之人所为。

“春秋，对不起。”沈宛擦掉眼泪，轻声安慰，“但我会救你，冥府不能没有你，我也不能没有你。”

她轻轻地把春秋放下，又握着慕君迁的手亲了一口，坚定道：“夫君，你相信我吗？”

慕君迁知道她想做什么，以身做结界，释放出牡丹内丹的魂魄，然后再一一送归冥府。

只是这样的事儿，不用他的小家伙出手。

“我相信你，但现在你只需要照顾好春秋，一切有我。”慕君迁起身，在沈宛惊诧的视线中，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也要相信我，我需要你守着我的结界，好吗？”

沈宛微微一愣，还未回神，就被慕君迁下了咒，动弹不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君迁跃上高台，在整个高台之上，下了一层结界。

她能动了，却不能插手了。硬闯结界，慕君迁不死也要重伤。

怀中的春秋重重地咳了两声，喘着粗气道：“别哭啊，我的小祖宗。”他再次抬起尾巴扫了扫沈宛的手，“你哭起来一点都不像判官，倒像是你那臭不要脸的倒霉人间妹妹。”

慕君迁那边已经准备动手，牡丹坦然地张开双臂，收起那副媚态，眉眼间流露出一股解脱的快意。

几百年了，被狐族追杀，被人类排挤的日子，当真是太艰难了。

她开了大大小小几千个斗兽场，看着那些灵兽搏斗，开始只觉得畅快，后来渐渐地，便越来越空虚。

他们争来斗去有什么意思呢？

慕君迁的灵力注入她心口的一瞬间，她对着慕君迁温柔一笑，轻声道：“多谢。”随即便化作点点星光，绕着慕君迁飞了两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颗黑色的内丹，透露着浓重的妖气。

按理说牡丹的灵魂不归冥府管，可慕君迁还是在牡丹魂魄离体的时候，暗中把她的魂魄护了下来，打算交给沈宛。

接下来，便是那蕴含万魂的内丹了。与之前的万魂阵不同，那红玉髓珠串中的魂魄是人化为的恶鬼，而这内丹中，六界魂魄皆有，论起实力，这内丹要比红玉髓珠串强上百倍。

能怎么办呢？慕君迁望了望沈宛，释然一笑，加重结界的力量，沈宛便再也看不见里面，更加无法插手里面的事儿。

“慕君迁！你疯了！你要做什么！”沈宛最后一眼看到的，便是慕君迁那释然的笑意。

那结界恍若黑幕般，遮盖住了里面发生的一切！沈宛疯了一般拍打着结界，眼里爆出红血丝，近乎绝望地嘶吼道：“慕君迁！你给我滚出来！”

可无论她怎么叫喊，回应她的只有春秋轻微的喘息声。她不能硬闯，否则只会给慕君迁的处境雪上加霜。

面对魔界百万大军的时候，尚能泰然自若的战神女魃，此刻像一个无助的孩子，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她头一回开始怀疑自己的立场。拯救天下是为了什么？

为了六界平安，她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多了。她神格尽失，被自己所守护的天下所抛弃，独居昆仑千年。

父神躺在昆仑，至今未醒。轩辕一族死伤惨重，几近灭族。她的族人，她的亲人，现如今她的爱人，也为了保护这天下，只身对抗万数六界之魂。

为了六界安稳，她连心爱之人都要失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