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星被骂的狗血淋头,偏偏不好发作也无法辩驳,身为大顺朝的丞相,徐鹏骂的这些与其说是在骂闯王,倒不如更贴切一点就是在骂他。
徐鹏骂了一通,感觉气顺了不少,便微笑道:“你知道你们大顺朝最可笑的地方是什么吗?”
“请指教。”牛金星拱了拱手。
“川王说过你们两个最可笑的地方, 其一就是宋献策提出那狗屁‘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这句口号的扇动性倒是挺强,可惜……”
“可惜什么?”牛金星并不觉得这句口号有什么不妥,而且闯王也确实在打出这句口号之后势力增长极快。
“说到底这句口号将会直接导致闯王的败亡,哪怕没有清军,没有我们武锐军,大顺迟早也会被推翻。”
“危言耸听。”
徐鹏冷笑道:“百姓并不抗拒缴税, 华夏几千年以来,王朝统一天下,百姓缴纳赋税本身就是天经地义之事,百姓不缴税,朝廷拿什么养军,不缴税拿什么赈灾,拿什么去发放官员的俸禄,拿什么去发展民生建设。
这句蛊惑人心的口号其本质就已经荒谬绝伦,而闯王却当做珍宝,可惜当他醒悟的时候已经晚了,就算明知道是错的,也只能坚持下去,就好比相国您,难道就真的觉得这句口号一定是正确的?
未必尽然,只不过你们已经走上了这条路, 没法回头罢了,于是也就只能将错就错,先扛一步是一步。
为了践行这句口号, 你们只能靠抢掠,因为就算你们占据再大的地盘,就算你们拥有和川王一样稳固的根据地也没用,因为你们承诺不收税,没有税就只能靠抢,否则养兵的银子哪来,可抢来抢去,豪门大户被你们抢光了,你们抢的赤地千里抢到抢无可抢了怎么办?
只能换个地方继续抢,一路走一路抢,一直抢到了北京,制造了骇人听闻的惨桉。
就算闯王称了帝又如何?你们不收税,又如何维持帝国正常的运转,所以还是只能抢,否则只要收税,大顺军苦苦建立起来的声望,和闯王的信誉就会轰然崩塌。
全天下翘首期盼王师的百姓就会从心底把你们当成是骗子是贼, 原本有多欢迎你们,以后就会有多恨你们, 这根本就是解不开的死结。
不过你们运气好,还没来得及走到那一步罢了。
其二,你们根本不懂夺取这个天下的根本是什么?
川王说了,是民心,也是士族的拥戴,两者缺一不可,然后再加上强悍的军力才能迅速抵定天下。
而你们认为百姓是可以随意盘剥酷虐的对象,这天下的士族更是该斩尽杀绝,当真是可笑可悲又可怜。
诚然,这天底人的豪门士族确实有无数该杀,但也有不少乡间良善,义商,义族,你们在北京不问青红皂白杀的血流成河,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是北京城的百姓恨你们入骨,是全天下的士族恨不得食尔等之肉,寝尔等之皮。
南方可不是北地,在富庶的南方士绅如雨,豪族如云,他们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就凭大顺在北京城的恶行,你觉得南方士族会不假思索的投靠你们大顺。
我敢肯定,即便是清奴南下,那些士族都会欢迎,但是你们只会迎来延绵不绝,无休无止的反抗,别以为屠杀就能解决问题,当士族抱团,他们要人有人,要钱粮有钱粮,就凭你们一座城一座城去啃,满嘴牙崩了都别想做到……”
牛金星已然脸色发白,冷汗如雨,宋献策的口号存在巨大的弊端,这是显而易见的事,都知道,但大家都彷佛在饮鸩止渴,知道迟早一天会爆发出来,只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罢了。
至于拷掠北京城,牛金星曾经苦口婆心的劝说过李自成,但是李自成不以为然,劝刘宗敏,那匹夫没有给他这个丞相丝毫的颜面,直接将其给轰了出去。
于是牛金星也就懒得再问,直到事态发展超出了想象,李自成想要阻止,已经晚了。
听徐鹏所言,凡此种种,即便牛金星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武锐军才是真正的王道之师,冯恺才是能够真正一统天下的霸主,而李自成真的只能算是穿上龙袍以后东施效颦的草寇。
良臣择主,如果有可能牛金星真打算弃了大顺投奔冯恺,然而注定不可能,他身上大顺的烙印太重了,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对他有多信任,既然如此,还是待在大顺这条随时可能倾覆的破船上算了。
只是不知道,今日一番话,来日传到李自成的耳朵里,这位纵横半生,觉得自己是盖世霸主的一代枭雄会做如何感想。
不过牛金星已然是心灰意冷,以至于在接下来前往关押李过以及数万降兵的集中营,见到这些人安然无恙,甚至都没遭受过什么虐待的时候,也没有半点激动的意思。
一连几天,牛金星在没有得到冯恺接见的时候就一直在西安城内转悠,细心感受在大顺国治下和冯恺统治下的西安到底有哪些方面上本质的区别,还时不时去城外转转。
看着城外零零落落的村庄,迎风而散的炊烟还有地里面忙忙碌碌的农夫,带给牛金星除了绝望以外,就是大势已去这四个字。
最引他注目的是那些大光头农夫,打听了一下竟然发现这些光头竟然都是投降满清三顺王之一的尚可喜部卒之后,牛金星更是被震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能赦免叛国之将麾下的兵,可见冯恺的胸襟已经宽阔到了何等地步,再回过头去思量徐鹏说的那些话,愕然发现句句都是真理。
冯贼这几年间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倾力打造属于他的帝王之基,其目标明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每一步都是未雨绸缪,几乎做到了极致。
这样的豪雄若是都取不了天下,天下谁人能取!
终于,牛金星见到了冯恺,于是想到了张献忠。
可笑张老贼当年麾下有此等璞玉,却被其当成了瓦砾,何其可笑来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