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
沈润的衣服湿透了,把付礼都惊住了:“殿下怎么不打伞就出去了?”
“这么大的雨,也打不住伞。”沈润接过侍人取来的手巾,冷淡地道,擦着头发。
“至少穿件蓑衣嘛。”付礼唤人去准备热水沐浴。
沈润没有言语。
在擦头发时,他偏过头,不经意瞥到镜子里的自己,真的是面无表情。他很惊讶,在看到那样的画面、听到那些话之后他居然什么表情都没有,心情和表情一样,如墨汁稀释成白水般的淡漠,沉得宁静,翻不起一丝波澜。
他为这样的心情感到吃惊,可若认真问他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心情去对待司晨和晏樱的事,真是一桩难题,他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来。
过去是无论被多少崭新的堆叠都无法抹消的,尤其是那些已经刻下烙印的过去。
沈润曾惊讶过司晨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那就是在她气怒或厌烦到极点时她会不自觉的啧舌。司晨是不喜欢将情绪外露的类型,当这个小习惯被沈润发现后,他在惊讶不符合她性情的同时又有些许欣喜,他发现了她情绪外泄时独特的信号,他甚至有种独占了她秘密的窃喜,直到一次偶然在国间会议中他看见了同样烦躁到极点的晏樱,那一声不自禁的啧舌落入他的耳里,给了他一记重击,那个自然到只要不深入关注任谁都不会发现的小习惯,司晨和晏樱,竟如出一辙。
晨光不管坐在哪里都是懒洋洋歪着的,起初沈润以为她是因为身体弱易疲倦,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见过了嫦曦,他发现嫦曦和晨光懒洋洋的坐姿相似,那时候他心中极反感,总觉得嫦曦是刻意贴近,及至他见过了在非正式场合上出现的晏樱,那松懈慵懒的举止和晨光一模一样。
这大概是连他们本人都没有发觉的,因为彼此熟悉,已经看惯了。他想如果晨光意识到的话,一定会马上更改过来,不会给外人留下话柄,她之所以没有改变,是因为她根本没意识到。
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习惯,那不是模仿,而是时间久了亲密惯了潜移默化的相似。
所以,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在做推动,才会让一个人的举止无意识地相似另外一个人?
沈润感觉他插不进去,尽管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尽管可以随时对她做出亲密举动的人是他,可一旦那个男人出现,就算他们现在是对立的,是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的,他依旧插不进去,就像个局外人,连三人关系都算不上,他只感觉他是被隔在圈子外面的那一个。
仿佛脖子以下都浸在冰冷的江水里,江汐起伏,从四面八方挤压他,他仰起头,感觉到了呼吸困难。
这是嫉妒么?
不,这不是嫉妒,他是一个男人,他的性情宽容淡然,他不会因为女人夜会宿敌说两句话就嫉妒,就暴跳如雷,就想去质问她,他只是……时间仿佛停住了,脚步也卡住了,不管他多想向前迈一步,这一步始终迈不出去,就像有一堵高高的墙阻住了他,他想跨过去,却跨不过去,其中的艰难让他不得不怀疑,他真的想跨过去么?
“殿下?”付礼见他一直盯着镜子似乎怔住了,脸色变得很难看,不安起来,轻声唤了句。
沈润回过神,他的脸色依旧难看,说话时的神情却和往常没有两样:
“备水,我要沐浴。”
付礼:“……”水已经备下了。
……
晨光熹微。
沈润翻了个身。
他做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的恼人恶梦。
半睡半醒时心情烦躁,他蹙起了眉,这时候却感觉有冰凉的指尖点在他的眉头上。他的眉皱得更紧,缓缓睁开眼睛时,晨光的脸放大在他眼前。她皙白甜软,活泼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困惑,是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大清早看到这样的脸很能给人的心以慰藉,可今天的沈润感觉不到慰藉,他怔了一下,在眨了眨眼睛确认这不是幻觉之后,他的心情无法言说的恶劣起来,比恶梦初醒时还要恶劣。
晨光趴在床沿,双手托腮,像一朵明媚的小花,她精神饱满,神采奕奕,比雨后的清晨还要明朗。
她对着他,用困惑的表情软声问:“小润,你是做了恶梦么,眉皱得好厉害。”
沈润盯着她看了片刻,闭上眼睛,转过身。
不是他小人之心,以她的性子,没要紧事她是不会这么早起床更不可能这么早跑来找她,大清早谄媚得如此甜软,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没好事。
晨光见他不理她,也不失落,直接上了手,用力推他的背,高声道:“小润,醒醒,已经早上啦!”
恶梦刚醒就被摇得七荤八素,脾气再好心情也会差到极点,更何况沈润本身的脾气算不上好。
从前他会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女人,被人横眉冷对还有勇气嬉皮笑脸地贴上来,一般女子被冷漠对待就算不会哭至少也会低落,反省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别说哭和反省了,就连低落都不会有。直到和她在一起久了,他才发现,他以为她厚脸皮的想法是错误的,她不是厚脸皮,她是随心所欲,也就是不管你高兴不高兴,我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你不高兴,哪怕你暴跳如雷,只要我高兴就好。
这样的性情真是恶劣!
“小润小润!”晨光一边推他,一边甜甜地唤他,可已经看透了她本性的沈润一点都不觉得她可爱,她就是一只恶魔。
“小润!”她见他不理睬,干脆整个人扑上来,砸在他身上。
她不重,但她不看气氛就是不肯让他独处的霸道行为让他恼火,这一下他连想装睡都不行了。
他睁开眼,冷漠地望过去,她趴在他身上,弯着眉眼,笑眯眯的,像个无邪的小孩子。
可是她一点也不天真,微笑是她的伪装,是与她本人合为一体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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