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玉山下。
京戍营的搜查早就收尾了,大部分人已经撤离,薛翀的尸体连一口薄棺都没有让人准备,直接用草席裹走,沈润也没说什么。
柳东站在一边看似在嘱咐副将,实际上却是在观察沈润的行为。
沈润的表情很沉重,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但更多的是冷硬,从里到外的冷硬。
柳东听说这个薛翀是跟着沈润一块长大的,一直以来都是沈润的心腹,在得知薛翀惨死后,他只是在草席前面站了一会儿,便上马,头也不回地回了皇宫。
柳东心想,不愧是做过皇帝的人,冷血无情不是说说。
殿下命他留意沈润的表情变化,他留意了,可是他真的没有发现沈润有什么异常。
……
沈润从浮玉山回到皇宫里已经是中午了,原本想洗去风尘换件衣服再去凤凰宫,还没走到门口,一直候在嘉德殿外的鹂云就匆匆迎上来,她脸色刷白,语气急促地道:
“殿下,不好了,凤主殿下下令将薛家全家下狱,明日问斩!”
沈润惊了一跳,连忙问:“四公主呢?”
“四公主没有,凤主殿下命人将四公主送回薛府,但驸马爷被下狱了,起初四公主不愿意,一直拉着驸马爷哭,后来被司八大人强行送回府里,现在四公主一个人在薛府中,奴婢也不知道四公主怎么样了。”
沈润神情微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他什么都没有说,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先回到寝殿,待沐浴更衣之后,他去了凤凰宫。
依旧是司晨,司晨正坐在书房里批阅新呈上来的奏章。
沈润畅通无阻地走进去,在隔着一道门槛时站住,他已经不知道司晨和晨光到底谁更难对付了,但他知道,司晨比晨光更加强硬,这也就意味着他不能以硬碰硬。
司晨没有抬头。
他知道她一定知道他进来了,可是她没有抬头。
沈润眸光微闪,他跨过门槛,走进去,站在凤案前。
司晨依旧没有抬头,她慢条斯理地批阅着奏章。
“薛翀死了,他被嫦曦废了玄力,玄力尽失,之后又被柳将军从浮云山山顶打下山崖,摔得粉碎。”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仿佛就是汇报。
“是么?”司晨冷淡地道,她将批阅好的奏章从左边放到右边去,她说的是“是么”,而不是“知道了”或者“我已经知道了”,这样的回应让人摸不透她的心思。
“人已经抬回来了,停在京兆尹府,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抬来看一眼。”沈润继续说。
“不放心?”司晨仿佛是觉得他这话有点可笑,抬起眼看了他一下,唇角似有若无地弯起,她说,“你不是也亲眼看见了,我为何会不放心?”
沈润没有回答她这句意味深长同时又意味不明的话,停顿了一下,他轻声问:
“你将薛城全家下狱,还要将薛家满门处斩么?”
“他们家出了一个乱臣贼子,满门处斩已经是便宜他们了。”司晨不以为然地道。
沈润沉默下来。
司晨对于他的沉默不做任何反应,她将他晾在那里,继续批阅奏章。
她没有主动询问他想做什么。
沈润便知道用沉默引导她先开始话题的方法行不通。
“薛翀是个人犯罪,薛城和薛翎对你是忠心的,他二人都是难得的人才,薛城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年轻时曾出访过六个国家,这份经历不是谁都有的,龙熙的臣子对薛城很信任,很敬重,你留下他,于你日后的政务也是有益的。”
“才能并不会抵消罪行,一人谋反正确的做法就是株连全家,这个还需要我来告诉你么?”
沈润沉重地望着她。
“你想为薛家求情?”司晨终于放下手中朱笔,她靠在椅背上,凉凉地看着她,似噙着讽笑,她淡声问。
“是。”沈润直白地承认了。
司晨望着他,唇角扬起的弧度渐深。
“可以。”她冷淡地说,“你用什么来交换?”
沈润选择了沉默,这个问题他回答不出来,国都亡了,他的什么都归她的,他剩下的大概都是她不稀罕的,也就不可能成为筹码。
“你不会以为你说一句让我饶了他们,我就会因为你饶了他们吧?”她用讽刺的语气道。
“我没有这样想。”沈润轻声回答。
“很好。”她的心情似乎愉快起来,靠在椅背上,望着他,似笑非笑地问,“你用什么来交换?”
“你想要什么?”他咬咬牙,反问,他想,接下来她会大大地羞辱他一番。
司晨没有令他“失望”,她说:“你有什么?你好像什么都没有。”
沈润一言不发。
碎成渣的自尊再次被碾个粉碎,他只能听着,受着,这就是他把龙熙国治理亡国了的后果,这也是他需要承受的惩罚。
“啊,我想到了。”司晨罕见地扬了一下眉,她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用愉悦的语气说,“你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沈润的眼里掠过一抹警惕,他用幽沉的眼神与她对视着。
“你真想救薛家的人?”司晨的语气里噙着笑意。
“在我还是容王的时候,从前还是容王的时候,”他在说完前半句时,意识到了话语里的问题,又补充了后半句,他对她说,“那个时候的薛家还是大房掌家,我那个时候不受父皇喜爱,一直被太子压制,只有薛城一家没有因为这些轻视我,相反,薛城一家一直辅助我,直到我登基直到……”
“直到什么?”司晨在他没能说下去的时候追问他。
她是故意的,她就想听他说这两个字:“亡国。”他的表情语气看似风轻云淡,实际他自己知道在吐出这两个字时扭动的内心是多么艰难。
司晨满意了,带着愉悦感,她说:
“要我饶了薛家人的性命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肯做一件事,我便放过他们。”
她答应的轻松反而让沈润的心变得沉重,他心里的警惕感更加强烈,他双眸微眯,看着她,沉声问:
“你要我做什么?”
“跪下。”司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