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晓云白,雾落河畔。
宋默起开了七号殓尸房的门板,门外站着脚行的一个车夫,竟是一驾驴车。
“你自己弄走吧。”宋默说完就往老街走去,夏雨宿醉未醒倒也不必叫醒他。
“哦。”那车夫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兴许是嫌晦气特地穿了一件旧的破了洞的麻布衣衫,用半截麻绳系在腰上充当腰带。
暮秋的凉风吹的人刮骨般疼,那车夫吸溜着嘴进了殓尸房。
宋默径直走出去,他不怕车夫会偷拿什么东西。
一来是平常人对殓尸司犯忌讳,再胆大的人也不敢在这里偷东西。
二来宋默的七号殓尸房内确实没有置下什么贵重物品。
到了林老丈的早点摊上,王婆正忙碌着将刚开的豆浆装入盆中好货卖,新炸的油条飘着香,让宋默不由地食指大动。
“两根油条,一碗清粥。”宋默笑着对林老丈说道。
“得嘞,去里面坐吧,外面今天冷着呢!”林老丈热情的招呼着,这让宋默觉得很是温暖。
在铺子里找了个靠里的位置坐着,不一会儿燕子端着清粥走了过来。
今日她穿着碎花短褂,头上的青丝用桃木簪挽着,慵懒极了。
“这几日要变天,你多加些衣服。”燕子一边放下清粥一边小声的说道,她的声音小到几乎连自己都要听不清,但宋默还是笑着点头。
宋默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长衫,确实有些旧有些薄了,也是时候置办件新的行头。
心里想着抬头一看,却发现燕子端着一碟小菜两根油条迟迟不落桌,眼睛直往自己脚上瞧。
“燕子?你想啥呢?”宋默笑着问道。
燕子脸一红,将手上的托盘往桌子上轻轻一放道:“要你管,吃你的饭吧!”
说完,燕子小跑着去了王婆身边,两个人嘀嘀咕咕有说有笑不知道说了什么悄悄话。
宋默满头雾水,但清粥很是可口,小菜也十分开胃,油条飘着油花,吃着最是安逸。
吃完饭,宋默付完钱走出铺子。
不经意间回头,燕子还在偷偷瞄着自己,这让宋默很是不解。
“这妮子不会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吧?”宋默摇着头走出了老街。
……
浮光略沃野,草木徒一秋。
西市,黄棉坊。
宋默在布摊上扯了两块江南时兴的布料,虽然未及年关,但能给燕子添两件新衣裳倒也不错。
一来时常受人恩惠,二来自己也看着养眼不是?
身上的长衫实在有些磕碜,宋默在裁缝铺买了一套新衣,白布长衫,外罩了黑袍大衣。
在等裁缝量衣的时候,宋默在裁缝铺里坐了一会儿。
裁缝铺里除了他,一共还有九人。
一个带着老爹来做衣服的红衣女人,一个是陪着男人买衣服的绿衣女子,一个是来做衣服的富态女人,这富态女人还带了两个丫鬟。
另外两个人是一个瞎眼老头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这一老一少从进了门便只是坐在那里,并没有要买衣服的意思。
红衣女人见裁缝铺的人越来越多倒也不着急,因为她已经给她老爹量好了衣服,兴许是无聊她开始向身旁的人炫耀起她的丈夫来。
她的丈夫在南方做大生意,每年回来都能带回不少的好东西。
那个来做衣服的男人听完有些尴尬,不自觉的打量起绿衣女人的脸色,并不时整理身上的衣服好让自己看上去更板正一些。
富态女人则是撇撇嘴,目露鄙夷之色。
那瞎眼老头则是面无表情,少年对裁缝铺里的花样不错的衣服更感兴趣。
见没人理睬自己,红衣女人则是将目光投向了宋默。
还有什么比像一个穷人攀比更能展示优越呢?
不巧的是,宋默正好当了那个被攀比的穷人。
好在这时,裁缝将裁剪好的衣服拿给了宋默,他这才笑笑离开了裁缝铺子。
提着新买的衣服和布匹往回走,突然一个身着苗衣的女人出现在了面前。
“走吧,请你喝茶。”龙静姝平静的开口说道。
“我能拒绝吗?”宋默苦笑了一下,但还是乖乖的跟在了龙静姝身后。
……
西市,春风如意楼。
三楼,天字一号间。
宋默将桌上的茶水往前推了推,他可是见过龙静姝的手段,蛊虫无形无影最是难防备,他可不想没头脑的着了道。
龙静姝似乎看出了什么,莞尔一笑,如寒冬腊雪之际开出了一朵桃花。
宋默不得不承认,这个冰山美人笑起来丝毫不输姜婉怡,甚至是赵月淑。
“你怕我下蛊?”龙静姝开门见山的说道。
她的眸清澈,直直的看着宋默,像是能把他看穿一般。
“不是,当然不是。”宋默连忙否认。
“不做亏心事,莫怕蛊娘子。”龙静姝看了一眼宋默,将面前的茶杯递到唇间抿了一口。
宋默点点头,也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茶水。
龙静姝又笑了,笑的连腊雪三尺都要融化。
“你的那杯我下了蛊。”
“咳咳…”
龙静姝笑的更大声了些……
……
“那具尸体到底是什么人?”宋默黑着脸,被龙静姝这般戏耍逗趣让他很是没面子。
龙静姝闻言脸色一黯:“这件事,我希望你能烂到肚子里,或许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龙静姝说的很认真,宋默倒也不好多问。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宋默开口问道。
“呸,登徒子,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的方脸大汉就是你。”龙静姝瞪了宋默一眼,随后声音小了一些说道:“我叫龙静姝。”
宋默尴尬一笑,傻傻的回了一句:“我叫宋默。”
龙静姝抿嘴一笑,然后缓缓饮尽了杯中的茶水。
“我该回苗疆了。”龙静姝站起身子说道。
宋默点点头:“此去苗疆,世道混乱,小心提防着些。”
龙静姝平静的说道:“江湖路远,有缘自会再见,谢谢你,宋默”
说完,龙静姝走了出去。
宋默在天字一号间坐下良久,直到热茶温凉,外面传来说书人略显沙哑的定场词。
“走遍天下游遍洲,人心怎比水长流。初次相交甜如蜜,日久情疏喜变忧。庭前背后言长短,恩来无意反为仇……”
……
午后余晴,风起楼头。
玄乐门外,一处孤寂的小道上。
戴着薄纱的龙静姝赶着马车,她有些走神,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个无赖的登徒子。
突然,马车里传出一个声音。
“其实,他和我是一样的人。”
龙静姝先是一愣然后小声的问道:“他到底什么人?”
“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