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飞燕子魂无定,荒洲坠如残叶。
宋默见魏氏叔侄又套上了麻布罩衣便心知今日送来的尸体指定有点毛病,果然他看见少年魏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见魏喜倒没有阻止,魏尘低声说道:“小宋哥,要不你今日报个病休吧?”
宋默皱起眉头瞥了一眼板车上白布盖着的尸体沉声问道:“怎么?今日的尸体有古怪吗?”
魏尘终究是年小,虽然有心提醒,但不知是恐惧还是有所顾虑,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魏喜见状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道:“宋小哥,我也不瞒你,这具尸体是今日城里大家王家送来的,据小道传闻应该是王家最疼爱的小儿子,不知怎么昨夜蹊跷的死在了东市南湾坊的暗香巷里,王家人似乎对此讳莫如深,支支吾吾不愿说出半点消息来。”
东市南湾坊三巷,璞玉,暗香与锦衣,是建安京有名的花柳之地。
一个浪荡的富家公子,去这么些地方也不稀奇,只是好端端的怎么会暴毙在暗香巷中呢?
“莫不是染上了花柳病?”宋默随口问道。
魏喜左右看了一眼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说道:“要是得了花柳病,我们叔侄俩至于这么大阵仗吗?”
宋默点头不语,如此说来这具尸体问题不小。
“言尽于此,我叔侄二人还有尸体尚未分发完,宋小哥可自做打算。”魏喜和魏尘将板车上的尸体抬进殓尸房内的桌台,然后转身就走不敢多待。
宋默再三道谢,魏喜魏尘叔侄俩冒险提醒,这让宋默的心里多了不少暖意。
不过宋默心里也对贺一鸣与吴宛霖二人有些奇怪,这兄弟二人就像是盘算好了一般专将有问题的尸体送到七号殓尸房来,莫不是知晓了些什么?
宋默心中忐忑生怕在乱世之中有人知道了他的引魂录和招魂幡的存在,要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之后宋默在对两位小吏贺一鸣与吴宛霖的旁敲侧推之下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原来是这二位小吏好心每发尸体必考虑到他的七号殓尸房,机缘巧合之下这才出现了这样的误会。
当然,之前长宁县的尸体确实是二位小吏有心安排,也算是对宋默的一番信任。
……
乌云吞天夜无际,四桥少月火不明。
七号殓尸房内一片清冷,但好在还算清明,这让宋默的紧张消散了不少。
在墙角点上了镇魂灯,灯光如豆,不知多少稻草才能填充。
宋默小心翼翼的揭开了桌台上横放着的尸体白布,纵使他在魏喜叔侄俩的提醒下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白布下的尸体吓了一跳。
这么些天,他不知见了多少具尸体,但像眼前这样的倒是真的第一次见。
只见尸体浑身发紫,脸色发黑,整个就是一褐皮番薯的模样。
单是这形象,就足以吓退一大批的殓尸人。
尸体的五官说不上狰狞,甚至都说不上五官。
耳朵被什么东西咬去一般,两只眼珠子滴溜溜的垂下来,末梢的肌肉还如同一条细线般倔强的连在一起,鼻子是没了的……
饶是宋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但险些没给吓出心脏病来。
这样的死法实在稀奇,怪不得王家人支支吾吾不曾说出事实来。
心里虽然瘆得慌,但宋默还是拿出了针线画笔来。
没法子啊。
毕竟咱是吃这碗饭的。
耳朵少了半边,这事好办,用黑豆面团捏上一个就好。
鼻子没了,这也好办,用稻草扎上一个也就算完。
接着是眼睛……
忙活到三更天,宋默只觉得像是捏了个泥人一般的费工。
画笔轻扫,抹了白粉。
总算是处理出一具像了人样的尸体。
一阵恍惚之后,招魂幡出,引魂录现。
尸体的走马灯紧跟着跑了起来。
……
尸体名叫王光耀,建安京中大户王家的小儿子。
他爹娘给他起这个名字,旨在让他光宗耀祖。
没承想事与愿违,这小子直到七岁还不会说话,两只眼睛成天滴溜溜的盯着奶妈看,自然不是吃奶。
瞧,天生的坏坯子。
好不容易熬到了十岁,望子成龙的老王家给这厮寻了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上门教书。
没想到这王光耀学了些字更是了不得,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偏偏喜欢看起金瓶梅来。
为什么?因为里面有插画啊!
老先生再三约束反遭其戏弄,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老王家看这小儿子,只当是孩童胡闹便索性由他去了。
反正家里财帛多,再多他一个败家子也无妨。
王光耀长到十四便与另一个纨绔子弟秦大宝鬼混到一起,俗话说得好,狼狈为奸,这两个人勾搭在一起可是相见恨晚。
不多时,二人便成了南湾坊的常客。
先是在锦衣巷潇洒,后又去暗香巷挥金如土,纸醉金迷。
二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色胆也是越来越大。
仗着家里的财势,这二人整日在西市东坊之间闲逛,但凡瞧见落单了的漂亮女子便尾随其后,一番羞辱。
没多久,便害得好几家百姓清白闺女坏了名声,夜里偷了井。
这两人凭着王家秦家的银子,自然摆平了那些穷老百姓。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眼瞅着最近的生活索然无味。
王光耀和秦大宝两人一合计,不如去西市云影坊的天桥底下看看戏法,也看看有没有合意的大姑娘小媳妇找找乐子。
二人倒也算得上行动派,既然说定也不废话直接就去了西市云影坊。
天桥底下,耍把戏的、弹评书的、敲大鼓,一片热闹景象。
对于那些戴花脸面具的杂耍,喷火的蜀人,攀铁树的瘦猴,两人是见的多了,自然觉得索然无味。
这时秦大宝眼前一亮,指着一处人多的看台说道:“这个俏啊!”
王光耀抬头一看,不由地也是痴了。
只见看台上是一苗女,生的一副俊美容颜,肌肤胜雪白,香唇赛桂香,端的是倾国倾城。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皆是下作的邪笑,不动声色的挤了进去。
就在这时,另一侧也挤进来一个人。
宋默看了一眼不由的愣住了,因为那人竟是他自己。
他这才记起,这看台上的苗女可不就是他之前易容成方脸大汉戏弄的姑娘嘛!
果然,没一会儿人群中一方脸大汉扯着嗓子喊道:“你这把戏如此拙劣,欺我们建安京城老少爷们儿没有眼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