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桑,你怎么了?”我晃动它搵热的狐狸身子,“陌桑,你睁开眼看看我。”
“陌桑?”沙哑的嗓音从我头顶传来,上仙看来已经调理好,一步一步已经走到我身边。
“这是我豢养的灵狐,取名为陌桑。”我期期艾艾地抱着陌桑,慢慢地往后退,生怕她又弹那把凤首箜篌。
“朱弦已断,老身又被灵力反噬,已经探不了你的灵识了。”她摊开凝了霜雪般的掌心,自嘲地一笑:“或许下个月的天惩之时,便是我魂飞魄散之日吧。能够在临死前,能听见故人的名字,想来是上天对我最大的仁慈了。”
“上……上仙,你为什么一个人呆在弱水畔呢?”我把陌桑的狐狸脑袋搁在肩膀上。
“整整一万年五千了,你是我在这漫长的时光中见到过的唯一能在弱水之中来去自如的精,想来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我现在可谓称得上是闻人足音跫然而喜矣。丫头,你可愿意听一个冗长的故事,就当是陪一个快要羽化的老太婆聊一聊她曾经光鲜亮丽的往昔,追忆流光溢彩的锦瑟华年?”
一万五千年以前,弱水周畔并不是如现在这般满目苍夷的不毛之地,这里也曾百般红紫斗芳菲,说的是一派姹紫嫣红,冬日里也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就连积着皑皑白雪的时候,也有点点殷红缀于其间,红色与白色美到了极致。玉碎是我最好的姐妹,但凡她来弱水旁,总是有一大群色彩斑斓的鸟儿翩翩起舞,我最爱看的便是雄孔雀展开色彩斑斓的屏,向心爱的雌孔雀求—爱。
兴致起的时候玉碎吹一管紫竹萧,我抚一把凤首箜篌,丝竹之声棉延不断,你可曾见过百鸟朝凤的景象?漫天羽翼纷飞,萧萧而下,哦,那个时候的西南方向,还种植着亭亭的凤凰树与梧桐,你知道的,玉碎对于有些东西十分地执着,譬如,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清泉不饮。所以我不得不在这里开辟出一大片的空地,凿出渠道,将醴泉中的水引到这边,在周遭种植上脆恁的竹子。那一段琴箫合鸣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恍然如梦,好像这些快乐的日子已是发生在前世。
我是弱水之神,名叫梓卉,自小便是诞生在这弱水中的,就像陌桑那般,他是由四海之水孕——育的,那时,我还常常和他在争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水神,然而,争论到现在,还是没能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陌桑上仙他在5500年前也仙逝了。”我怀抱着银狐,弱弱地开口。
她抬起姣好的脸,失了神,过了半响,才找回沙哑的声线:“是么,陌桑,你和我争论了数十万年,却要比我这副残躯先走一步,这么说来,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们都被黄沙埋成了枯骨,不,不对,我们这些神又怎么会有骨架子留存在这个世间呢,都化成了灰烬,真想不出那些个凡人羡慕我们什么,来这世上走一遭,什么都不会留下,有时,我还很羡慕那些佝偻如浮游般脆……弱的凡人,毕竟他们还可以死同彐。”
风吹——破了一树弯了脖子的竹子,带着斑斑的泪点摇摇摆摆地向这边旋飞,梓卉的衣袍鼓动,她一挥手,那枚竹叶便静静地躺在她如羊脂玉般的掌心中。
“其实在这一片凤凰花败落的那一天,我早就该知道,玉碎已经离我而去了,可是我却始终不敢承认,总觉得,她还在我身边,睁开眼,便能看见她对着加洛巧笑嫣然,完完全全的小女孩儿心思。对了,加洛那小子现在怎么样了?”
我想了想,便将自己与加洛上仙碰面的几次挑挑拣拣,讲给了她听,权当做是下菜的作料。
她叹了一口气:“没有想到我不在的这一万五千年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东篱,原来我们曾以为能一直执手走下去的两人,最终却是天人永离。”她摩挲着断了弦的凤首箜篌,如同在抚莫着爱人的脸庞,唇边,是呼之欲出的似水柔—情。
“那么,栎斈她现在怎么样了?”
“小仙在天上呆了些时日,却从未听说过栎斈这个名讳。”我据实回答。
“以栎斈那火爆又记仇的小性子再加上脑子不太好使,或许指不定被谁给半路除了也说不定,”她冷笑一声,“如果不是仗着自己是天家的公主,玉碎又怎会含恨而终?”
“但,残害天家的血脉,应该授剥骨抽经之刑吧?”陌桑的小爪子微微动了动,在我的手臂上划出细小的痕路,微涩微样。
“管天家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做甚,想想都觉得烦闷,这一万五千年来,弱水寸草不生,飞鸟难过,东篱被囚烬在法华结界中,想来他的日子比起我来,要艰难上千万倍。”她凄苦地盯着掌心,“东篱啊东篱,法华结界凄风苦雨,你可曾习惯?”
“不知这位东篱上仙犯了什么过错,要授如此的惩罚?”虽然我只活了6000年,而且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水月镜中渡过,然而,这个法华结界,我也还是听闻过的,那里面,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生不如死。除了浓稠的黑色还是黑色,金乌的光芒不曾光顾那一片被天神遗弃的地方,相传在洪荒时代三苗,驩兜,共工,与鲧,不听从当时的天帝,于是在斗败后,被幻化为了四大凶兽——饕餮,浑沌,穷奇和梼杌,风里熙造了法华结界,将他们囚禁在暗无天日的虚无中,每天都授着火蚀的无尽的痛—楚,以此来惩罚他们当年的目无尊长。
“梓卉,梓卉,我算了一下时间,这会子正是天雷刚过的时候,你还好吗?”一把焦虑的嗓子如隔了沧海桑田,隔了一层雾,飘荡在空中。
“死不了。”梓卉上仙咳了几嗓子,一丝红色的血流出嘴角,顺着下巴蜿蜒而下,开在衣襟上,如几朵梅花。
“不对,梓卉,听着你的声音,似是比以往授的伤更重了些,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我带了续命的膏药,对疗伤甚是有效。”
“凌郁,你这又是何必?梓卉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就算是服用了那些药又能怎样,不过是多苟延残喘些时日罢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