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王府,回到北苑。
沈青青用干布巾擦去发梢水滴,洗了脸,又喝了几杯热茶,收拾妥当了才想起来外头还有个人在等着。
于是便将含烟叫了进来。
“知道我叫你过来的目的吗?”
沈青青靠坐在窗前,身前是一盏明亮的油灯,身后是如注的雨幕。
微眯的眸子间光芒犀利,如一柄利刃能剖开人薄薄的外皮,看见里头的灵魂。
含烟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压迫感,盛怒中的齐盛都没有的压迫感。
“姑娘是不是怀疑这两日的案子与我有关?”
沈青青懒得与她拐弯抹角,一句话挑明目的:“陈比天在哪?”
含烟瞳孔紧缩,瞪大了眼睛看她,面露不解与震惊,“你是?”
沈青青见她不肯好好回答问题,又换了个话题,“含烟姑娘,你喜欢宁佑安吗?”
含烟的目光又是一沉,脸色愈发难看,垂在身侧的手握到指关节泛起白色。
沈青青一见这情形就知道自己赌对了,接着问:“你想和他在一起吗?”
含烟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半晌,嘴唇嚅嗫着开口:“你到底是谁?”
“我是他的朋友。”
沈青青拨了下灯芯,声音懒洋洋的,“按照常理来说,以你的身份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但人这一生啊,不过短短几十载,只要能过得开心自在,无论和人,还是和鬼在一起也不是很重要。”
“尤其是对于宁佑安这种风流不羁的人来说。”
“但……”她话音一顿,眸中陡然多了分厉色,“若是你再帮齐盛和陈比天谋害人命、屡造杀孽,我先替老天收了你!”
含烟脸上血色瞬间褪去,抖着腿仓皇下跪,“姑娘,我……”
“起来!”沈青青的声音很冷,“我不是齐盛之流,不需要别人跪着说话。”
含烟又慌忙站了起来,咬着唇哭声道:“我也不想害人,但如果不帮陈比天做事,我就会失去做人的机会,甚至连鬼都当不成……我不想这样。”
她想活着,她想和宁佑安在一起。
哪怕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一年、两年,也心甘情愿。
“很正当的理由。”沈青青嘲讽地笑,“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宁佑安知道有个女鬼为了和他在一起,接连害死数条人命,你说他是会感到开心,还是害怕?”
含烟睫毛颤动,落下滴泪珠,情绪低落地回道:“会害怕,还会愤怒。”
她的宁郎表面看着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心善得很。半路遇到小野猫都要买条鱼喂两口,怎么会对无辜的百姓无动于衷?
“所以回头是岸吧。”沈青青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声音低缓,“把你知道的消息都告诉我,除去陈比天,你就自由了,到时候做人做鬼随便你。”
含烟沉默地对上她的眸子,犹豫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陈比天现在待在樊越山,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队人马,大约三四百人。他们和我一样,都是披着人皮的鬼魅。”
“白天的时候,我去了趟樊越山,无意间听见陈比天正在和他们讨论布置祭坛的事情。我猜他可能是嫌弃破庙地方太小施展不开,想换个地方一次达成目的吧。”
沈青青的脸色逐渐凝固,“事情已经进展到哪一步了?”
含烟摇头,“不知道,可能是手下有了其他可用之人,他没再主动找我。但陈比天是个急性子,应该很快会采取行动,如果你想对付他的话,还是尽快吧。”
沈青青靠在椅背上许久没说话,事情很难办,对方有几百人,而她单枪匹马……如果能先把那些小喽啰解决掉就好了。
她抬眸,再次看向含烟,“你知不知道傀儡人的弱点,或者说把魂魄从人皮里抽离出来的办法?”
“方法是有,我亲眼看到陈比天用过,但我对道家的东西一窍不通……”含烟遗憾叹气,轻声道:“抱歉。”
“算了,我再想想别的办法。”沈青青疲惫地揉了下太阳穴,“你回去吧,陈比天要是再找你了,想办法提醒我。”
含烟颔首,但没走,摩挲着衣料间的纹理,忐忑地问她:“宁郎,他知道我的身份吗?”
“知其一,但不知其二。”沈青青干脆作答。
“我明白了。”含烟向她福了福身子,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
含烟一走,隔壁房间的顾嘉礼立刻来了。
沈青青吐出口气,面露苦笑,“我们的对话你都听见了吧?什么想法?”
“找帮手,上山。”
简简单单五个字,非常有魄力。
沈青青笑得更勉强了,“或许我忘记告诉你了,那些披着人皮的傀儡人不会死。”
顾嘉礼一梗,头一次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要么困住,要么勾魂,只有这两个办法可以选。”
顾嘉礼沉默了,末了颓然道:“试试吧,总不能看着他祸害百姓而坐视不管。”
“我也是这个想法。”沈青青扶着椅背坐起来,“那现在问题来了,我们去哪请帮手?”
孟渊不在、赵赢不在,就剩一个弱书生,送上山当炮灰吗?
“城外有皇上留给我的帮手,大约百十人,可以直接调来。”顾嘉礼语调从容,“我再去找齐盛要点人,事情发生在襄城,他休想坐壁上观。另外再想办法通知赵赢,看他能不能放一队人回来。”
说着他大步走到桌前铺纸写信。
沈青青另抽了只笔,勾画樊越山的内部布局。
全都忙完,天已泛白。
顾嘉礼命人送走书信,连口茶都顾不上喝又跑到齐盛的寝殿外踹门去了。
沈青青原本打算睡一觉,但事情太多,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令人辗转难眠。
她又摸出铜钱算起了卦。
很差的卦象,打斗、流血、休囚、溺水……几大灾都快占完了。
但困境之中尚有一线生机,只要能把握住,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沈青青稍微轻松了些,只要人还活着,其它问题都不是问题。
想到这一点,她收拢了铜钱,重新爬上床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外面雨已经停了,隔壁隐隐传来顾嘉礼责怪知义的声音。
沈青青笑着摇摇头,穿衣下床,洗漱完毕后去厨房领了双份的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