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本来想说一句,什么答案是正确的,难道是能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么?可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也许是觉得荀无翳的气场与谈吐最符合他心目中对于儒生的定位,就想之前荀无翳所说的,说破,怕不美。
白墨在大江楼一直看书到午夜,便像其他学子那样,在书架下的过道里蜷着身子,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带着墨镜叼着烟,像《甲方乙方》里的厨子一样,穿着一身军装,在地图上慷慨激昂的讲述着他充满雄心的作战计划,密集的坦克集群一个照面便摧毁了敌方的原始骑兵部队,步兵们看到坦克的第一眼,就尖叫着逃跑了,充满了原始气息的城镇里,一个浑身尘土的当地贵族已经弄好了锦旗,等待他和他的部队入驻。
早上起来,回想起这个梦,白墨哑然失笑,他上辈子就是一个文科生,这辈子到达了一个古老而充满传奇色彩的世界,十有八九也是领导不起一场技术革命的,很多学者的观点很新颖,也有专注于器械的学派存在,可这里的冶炼、化工等基础技术的沉淀根本不足以爆发出某种技术革命。
杜西坡专门制造流云椅的作坊已经找到了地址,现在正在搜罗京城附近比较出名的匠人。
白墨伸了个懒腰,摸着正咕咕叫的肚子,决定去吃个早饭,大江楼下已经挤满了来给家里的老爷少爷们送饭的仆役,能上大江楼的名士,没有几个穷光蛋,荀无翳那种人在大江楼上,也是一个异类中的异类。
白墨找了个早点摊,要了一小碟咸菜和一碗黍米粥,吃饱喝足又回到了大江楼。
如此日复一日。
大江楼外,常有一个衣衫残破、面有刀疤却总傻笑着的大汉左右逡巡,附近的百姓都说他是官府派来保护大江楼里读书的学子们的高手,只是故意装傻而已。
六月中旬的一天,从早晨开始就有些不同。
有些平日里总是日照三竿才起的学子,一大早便开始抱着一大堆书本背诵起来。
白墨在第八楼,八楼里的藏书皆在论“道”,那些思路不一的贤者们在书中极欲阐述出一种不因时间而变得落后的,能从根源上解释宇宙中所发生的一切事物的终极真理,由于大多数没有什么现实的根据,都是在扯逻辑或自己编造出某种概念,所以第八楼也被白墨称作“宗教书籍大全”,这些书的作者大多都被白墨视为神棍,他来这里读书纯粹是为了解闷,真正有营养的书毕竟太枯燥了。
这一休闲解闷的阅读一直持续到正午,白墨下了楼,却发现原本挤着不少学子的大江楼,无论楼层高低,都已经没剩几个人,走到一楼时,更是发现原本人最多的一楼,已经空空如也,问过一个正在整理书架的“智仆”才知道,原来今日便是朝廷开科取士的日子,由于之前从没有过科举的先例,大部分资格比较老的学子都对这件事嗤之以鼻,相对一次考试的一纸排名,他们更愿意相信裴行俭根据作品、人品、名声等综合资料编纂排名的十二风流品。
说起来,这个世界的朝廷也真是奇怪。
明明几十年前中原诸国仍行着世卿世禄制度,虽然裴行俭很早就开始编纂风流、杀伐、谲云三部品第书,可那时的影响力并不大,直到晋国统一宇内,才发现他们面临的最大的问题不是如何论功封赏,而是可靠的有水平的预备役官僚根本没那么多,于是本来等待砍头清洗的旧国遗族们纷纷被满头大汗的特使从刑场救了出来,然而,要治理这么大的国家,加上他们,仍然不够,况且朝廷对这些旧诸侯的遗老遗少并不信任,也不想再走前朝的老路。
于是裴行俭和他的三部品第书火了起来,朝廷从风流品中选拔了为数众多的基层与地方官僚,以萧衍为首的武将派系也在杀伐品中举荐了许多人才,以充实行伍。
可算起来,这个初步形成的“九品中正制”也才开始实行不到十年。
科举?
而且名字还与另一个世界一模一样。
这算不算巧合?
那正在整理书架的“智仆”瞥了一眼正在发呆的白墨,不由怪道:“你是不是也想参加那什么科举?可是,现在差不多已经开考了,你还愣着干嘛?”
这一声提醒给白墨惊出一身冷汗,白墨赶紧抱拳谢过,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大江楼,在路上拦了一辆马车,火急火燎的道:“去春秋馆!”
没错,这个世界第一次科举,由于准备时间不足,闻信来京的士子又不少,朝廷来不及建造专用的考试场地,便临时征用了魏无忌家的春秋馆。
找人挤压我的生存空间,我还得给你提供场地,魏无忌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朝廷没想到这次文坛中本来风评不高的科举居然会来这么多人,所以根本没有乡试的环节,直接就是会试,春秋馆提前三天就被清空了,那些丞相府豢养的食客都都回乡待用了,当然有许多人根本懒得回乡,临时在大街上兼了乞丐或杂耍艺人的差,也并不觉得有什么掉身价的,很多根本就是重拾旧业而已。
阔别多日,白墨又回到了春秋馆,只是这时的春秋馆与之前没有几人照料的慈善收容站已经大为不同,每一个入口都站了不少官兵,中尉大人下了死命令,一定不能让春秋馆附近发生恶***事件,所以街衢处处可见巡城金吾。
春秋馆正门外临时搭了一处屋棚,白墨赶到时,屋棚里的官员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一看见白墨,便挥了挥手道:“已经开考了,你下回再来吧,嗯,至于有没有下回,那谁知到啊。”
这家伙肯定对自己被临时抓来当登记官非常不满。
白墨二话没说,直接从衣衽中掏出一枚金锭,然后扔在地上,又哈腰捡了起来,略带玩味的堆笑道:“大人,您的金锭掉了。”
“诶哟!我居然都没发现,谢谢你了,里面都开场了,你怎么还不进去?”
“小生这就进去。”
春秋馆内部戒备更为森严,每一个别院、每一间厢房门口都配备了两名士兵把守,引领他进门的居然是一位武将,那武将并没有苛责白墨为什么来得晚了,只是嘱咐了一句:“耐心,前面的房子里边都挤满人了,咱得多往里走走。”
白墨不可置否,这个态度已经十分出乎他的意料了。
二人走了很久,还是没有停下的迹象,只听那不知姓名品秩的武将道:“你是平民家里的读书人吧?”
白墨挑了挑眉毛,难道我穿得很穷酸吗?
那武将道:“别急眼呐,公子一表人才,除了长得有点过于秀气,其他都挺好,只是看你一身白衣,我记得王秋水有一首时里写,说少年归策马,白纻换青衫。意思是远游的少年一回来,就从平民变成当官的了。”
白墨笑道:“白某的确不是官身,父母也都是一介布衣。将军还懂得诗词?”
“嘿,老子当年在家的时候也是个读书人,后来觉得读书没出路,就参了军,现在暂任五百将,回家也能被人叫一声军爷了。咱们这些布衣出身的读书人呐,除了当今上柱国,哪个是打心眼里能看得起的?朝廷此番开科取士,也是拜咱们上柱国所赐。”
白墨嬉笑道:“是不是哪个书生进门时你都得这么说上两句?”
“哪敢呐,上面黑得很,要是被人知道还不得说是咱们要收买人心?我是瞧你顺眼才跟你说的,你可不能跟外面乱讲。”
“晓得。”
“到了,前面就是。”
顺着这位“五百将”的手指看去,是一处只有三间厢房的小院,根据春秋馆的潜规则,一般是没什么根底的新人住的,比他之前住的别院差了不少。
“左首头先一间,进门先让门口的兄弟搜搜身,书本笔墨都是不让带的,纸笔砚台里面都有。”
白墨点了点头,那杆哪都能用的自来水毛笔他本来也没带,大江楼也是不让带笔的,怕人乱写乱画。
士兵搜过身后,进了这间厢房。
不但有笔墨纸砚,就连痰盂、尿盆、马桶都备好了,估计也是那种三天不许出门的路数。
桌子上摆了一大摞已经印刷上文字的纸,估摸着这就是试题了。
第一句。
子曰微管仲。
后面没有了。
白墨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水,十分潦草的补充道:“吾其被发左衽矣。”
这种大概类似于后世的填空题,考背诵的多少。
其实白墨对这种形式还是比较认同的,没一上来就让写诗词策论这种评判主观影响很大的题,其公正性可以高许多了。
第一篇都是儒家的,不难。
后面开始考的是百家,其中法家的篇数比儒家还要多。
白墨就这样轰轰烈烈的投入了刷题事业。
可他却不知道,今天一大早,他那位叫赫铁的小舅子就命人抬着五大箱金银珠帛,去了主考的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