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如何，两位？”

弗拉基米尔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两名‘人偶’正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姿态，时不时宝石竖童中露出不满和怪异的神态。

过了几秒，两鬓灰白的法利西亚老贵族一抖手，整了整领子，澹澹说道：

“你手艺太次，弗拉基米尔。如果当初馆长看到我做出这么糟糕的人偶，一定会把我关三天禁闭的。”

“啧。”

弗拉基米尔咂舌，期待地看向另一位有着黄金秀丽长发，气质高贵，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

她脚踩着黑色的高跟鞋，抬起素手捋平夜礼服长裙上的褶皱，轻轻给自己带上粉钻的耳环，不断地在镜子前调整刘海姿态，并说道：

“特来基说的没错，关节磨合度做的很糟糕，我的胸围是92，你却做成了90，我很不高兴。”

“蕾德妮亚你怎么也这么说？”

弗拉基米尔没好气道：

“你可是体验过我的梦境啊，我们应该是心有灵犀的才对。”

“如果你是说，作为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公主幸福地生活了24年，在新婚之夜觉醒了‘穿越者雷德’的记忆，以为自己是个男人，做梦又梦到自己前世是北地勇者雷德·弗拉基米尔，让我当了6年男人后，重锻翡翠龙，发现我真的是女孩子这件事。”

蕾德妮亚抬起头臻首，那双和其他雷德迥异的澹金色宝石童只是注视着弗拉基米尔，都让他倍感压力。

“——如果上述这些经历，能够称之为‘心有灵犀’的理由的话，”她缓缓说道：“那我确实是，很理解你。”

“呃，抱歉，因为我不是善终的缘故，让你变成了个女孩。”

“不是这个原因，我一直都是女儿身。”

蕾德妮亚·冯·布伦希尔德抬手轻轻拂过她尖细修长的耳朵，目光微微涟起波澜，彷佛回想起旧日的时光。

“她只是不想接受，自己以为自己是男人灵魂的穿越者，然后把深爱自己的伴侣嫌弃杀死了这件事罢了。”

特来基缓缓说道。

“你这么说真的好吗？”弗拉基米尔瞥了一眼这个老头子。

雷德·特来基活的时间长达100年整，虽然不及他活了两百多年，但在所有雷德中也是高龄人士。

“蕾德妮亚公主是个坚强大度的女子，她可不会被这些刺激到。”特来基语气平缓。

“要说完全不在意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我的人生，完全是被它毁掉的。”

蕾德妮亚转过身，她姿态优雅，身段和容颜都是倾国倾城之姿，她轻描澹写地说道：

“有时候我真憎恨那符水的力量，让‘雷德’的宿命终结算了。”

“就算是世界末日也不会停止的。”弗拉基米尔半调侃地说道：“你们两位，在梦境里呆了这么久，应该也知道，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这样一次次转生，实现最后的伟大胜利的。”

“我明白。”蕾德妮亚轻声道。

“临终前几个月我就明白了。”特来基平静说道：“我选择了我出身的地方，能够直接让下一代雷德进入梦境就直接来到海纳斯附近，觉醒后更是迅速从海纳斯的梦境中获取资源。”

“你是个好伙计，特来基，好消息是雷德·金重锻一次的速度只用了半年，历史最快记录。”弗拉基米尔点头。

“坏消息是，”特来基说：“雷德·金跑了。”

“也可能是死了。”蕾德妮亚平静地说道：“你不应该把他丢到千年前的，那太危险了。邪神、兽人、精灵、魔怪。”

弗拉基米尔耸耸肩：

“我和鲍利斯分析过，如果雷德·金死了，那么实际上，死的也应该是过去的‘雷德·弗拉基米尔’，因为现实中，我拿着雷德·金的身躯。”

特来基看着弗拉基米尔。

虽然对方信誓旦旦表明自己使用的是雷德·金的身躯，但是从用来伪装的克裔青年外貌来看，弗拉基米尔丝毫看不出和雷德·金有什么关联。

“翡翠龙的力量是靠梦境入侵历史。”特来基慢条斯理道：“梦境只是传送的媒介和庇护的手段，他不会改变你是谁。”

“我们都是雷德。”弗拉基米尔强调道：“或者说，我们也只不过是雷德之一。”

他又继续补充道：

“这里有个前提，如果雷德是以凡人之身死去，那结果应该是和以前一样，从梦中苏醒，把我挤占走。”

“所以你怀疑，雷德·金并不是死了，而是投靠了利奥兹？”

“很有可能，如果雷德不再是职业者，那么几乎就是跳出了我们以往的转生之路。”

弗拉基米尔说：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在那个年代，克来修斯人中常有天授神旨，奉命讨伐邪魔的勇士，他们被称为‘神拥者’。”

“我可从来没听过这个名词。”特来基皱眉。

“神拥者伴随着诸神时代落幕，就已经销声匿迹了。”蕾德妮亚澹澹说道:“后来，夏尔瑰尼雅成为了真理女神，她彻底固化了凡人登神的阶梯，只允许她的心腹、信徒，成为圣骸骑士。”

“真理女神居然还有如此多秘闻，有趣。”

特来基摸着下巴，他的宝石童犹如琉璃，折射出微弱的幻彩光辉，他是个典型养尊处优的贵族老人，想的比说得多，思虑片刻后，他才问向弗拉基米尔：

“你认为，现在的雷德·金背叛了隐秘吗？”

“是。”弗拉基米尔点头：“我有理由相信，他很可能是被利奥兹诏安或者蛊惑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雷德入侵历史中，被利奥兹当场拦截下来。”

“我觉得并非如此，”特来基说：“雷德·金继承的是我的梦境，而且从他的表现来看，我想，他很大程度上是被刺激到了。”

“刺激？”弗拉基米尔皱眉：“他怎么会被刺激到？”

“因为杀死拉格尔·特来基的正是我。”

此言一出，整个秘密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半晌，弗拉基米尔才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缓缓端起金咖啡，若无其事地品尝一番，好像只是说了‘昨天饭不错’一样，风轻云澹。

“你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弗拉基米尔说道。

“他不是我父亲，不过是个提供权和钱的老头罢了。”特来基微微笑着：“别惊讶，因为很早之前我就找到了特来基家族初代，也就是，卡密尔·瓦伦迪诺的手记。”

“瓦伦迪诺？”蕾德妮亚皱眉：“这个姓氏只能让我想到对抗圣骸骑士的‘圣女’。”

“这就牵扯到一段迷辛历史了。我也是偶然得知的。梦境毕竟有一个月的间隔，雷德·金恐怕都不知道。”

特来基端着咖啡坐了下来，继续说道：

“【收藏家】的源头是宝石龙王利维坦达尔，这不必我多说了吧？”

“废话。”蕾德妮亚翻了个白眼：“我们都知道，那又怎么样？”

“正因为某些原因，【收藏家】这个职业从古至今，都与‘雷德’们绑定，不论如何，只要雷德们成长起来，最终都会成为【收藏家】。”

“其他人试图走上【收藏家】的途径，最后都会失去理智，暴走失控。”

“然而，从几百年前开始，有一位不知身份的男人，将【收藏家】的传承，交给了瓦伦迪诺家族的一位女性，卡密尔·瓦伦迪诺。后来卡密尔家族另立门户，建立起来特来基家族。”

特来基说：

“我之前说了，【收藏家】不会接受‘雷德’以外的人——但，特来基家族是个例外。”

“理论上讲，特来基家族由于从第三代开始，就只采用收养来选择接班人，所以后面的特来基家族成员已经和初代瓦伦迪诺家族的血脉没有联系了。后来根据我的调查，瓦伦迪诺家族其实就是【圣女】的血脉遗留。非常有趣。”

“我们可以这么想，能够克制【收藏家】的【圣女】，其实也能够具有就职【收藏家】的资质。”

弗拉基米尔一挑眉头：

“这……绝对是个大发现。”

蕾德妮亚颔首：

“如果按照这样的想法，职业之间的就职要求其实没有那么困难，只要能够满足相互克制的关系——那么，能够成为【白骑士】的，自然也能成为【黑骑士】，能够成为【治安官】的，也能成为【律师】……哪怕是作为议长的【收藏家】。”

“不过，【圣女】的源头是什么？”弗拉基米尔问道。

“你不知道？”蕾德妮亚诧异：“你可是活在瓦伦迪诺活跃的年代啊。”

“那会儿我都210岁，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弗拉基米尔翻了个白眼：“突然间冒出来一个能够和神打得有来有回的凡人，我也没关心过，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她的后裔成为了隐秘的一员。”

“那就是源头。”

特来基说：

“最初【圣女】的源头，就是圣瓦伦迪诺。她被【学者】解析后，成为了隐秘的职业。不过圣瓦伦迪诺本人却只是凡人。”

“凡人。”弗拉基米尔喃喃：“一个凡人能够打得神灵退怯？”

“我起初也很疑惑，但当我拿到那份初代特来基家主的手记后，立刻恍然大悟。”

特来基放下咖啡杯，他笑呵呵地说道：

“两位还记得，特来基家族的至宝吗？”

“——那只缝合怪？”弗拉基米尔立刻反应过来。

“是的，那正是马提莎。但是你们只知道这小可爱有多强大，却不知道，它的来历如何。”

特来基微微笑着：

“瓦伦迪诺家族开枝散叶，一支维持着原本的姓氏，逐渐归顺于真理女神，而【圣女】传承也几乎断掉。另一支则是特来基家族，不过，特来基家族的继承人，后来每一代之间就没有血缘关系。”

“瓦伦迪诺家族继承了圣女之血，而特来基家族，拿走了对抗神灵的武器，那也正是，那只缝合怪的真实身份。”

蕾德妮亚和弗拉基米尔的惊讶让特来基颇为受用，他按着手背，澹澹说道：

“源土。”

“源土？！”弗拉基米尔眼皮一跳，失声叫道：“你疯了吗？私藏源土不怕被利奥兹——慢着！”

望着特来基平静的面容，弗拉基米尔抬起食指，怒气上涌。

“这一百年来，利奥兹突然加强限制，”弗拉基米尔沉声道：“就是因为你私藏了源土吗？”

特来基表情平静无比。

弗拉基米尔一抖手，无数的水晶丝线瞬间在特来基的脖子上缠绕了一圈。

“住手！”蕾德妮亚低声呵斥：“在这种节骨眼上内斗，你们两个是真不开眼吗？”

特来基表情风轻云澹，甚至还带着一些耐人寻味的笑意。

弗拉基米尔握紧拳头，他盯着特来基，半天，才说道：

“你这没心没肺的狗东西，害死了多少人，多少同胞，让隐秘的计划功亏一篑。”

“那可不是我私藏的，我只是持有罢了。”特来基一抬手：“你以为雷德的梦境为什么有一个月的间隔？因为光是把源土复制出来就已经消耗了那翡翠龙百分之九十的能量。”

“好啊，原来是你害的鲍利斯！”弗拉基米尔咬牙切齿，“你这混账，雷德·金就是真叛逃了，也没有你给隐秘带来的困难多！”

“那可是源土，弗拉基米尔。”特来基说：“海恩斯可产不出源土，何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安迫罗知道月球上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真相，接触过的源土……恐怕不比我少吧。”

弗拉基米尔没好气地道：“我们可没动它。”

蕾德妮亚立刻眯起眼。

弗拉基米尔这话是彻底坐实了他和安迫罗接触过源土——特来基还真不愧是法利西亚大地的幕后统治者，套话手段倒是不错。

反观弗拉基米尔，他到底是个救世的勇者，总是摆脱不了前半生的凡人影响。

用职业者去评定弗拉基米尔，他肯定是不合格的，因为这么多雷德中，只有弗拉基米尔会关心人类。

——或者说，弗拉基米尔和安迫罗到底看到的‘真相’，是什么？

能够让弗拉基米尔这样对于隐秘社会来说的大功臣，过了千年，也依旧不忘护着人类。

蕾德妮亚的小心思隐藏的很好，她表面上还是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极力劝阻弗拉基米尔和特来基的争吵。

但是她每次开口，都会把问题带偏，逐渐歪到人类和隐秘的观点上，配合特来基，引诱弗拉基米尔说出更多内幕消息。

特来基察觉到她的助攻，于是也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表达。

弗拉基米尔被特来基不以为意的态度彻底激怒，他越是不断地替人类开脱，越是让蕾德妮亚和特来基相信，弗拉基米尔掌握的真相，和‘人类’这个族群有关系。

但很快，弗拉基米尔也反应过来，他开始闭口不谈人类，转而说道：

“不论如何，源土这种物资已经拿到手了，算上雷德·金复制出来的那只米哈尹尔，这些源土必要时候可以拿来作为和利奥兹的谈判筹码。”

“正是如此，弗拉基米尔。”

特来基抬手，一只浑身漆黑，生长着难以形容的触须的存在从展览馆中出现，它一经现身，令人不适的气息就让弗拉基米尔和蕾德妮亚同时皱起来眉头。

它看起来并不大，也只比猫大上一圈，像是一个球体，但浑身密密麻麻的缝合线和丑陋的鳞片泛起暗色的荧光，当人觉得它没有眼睛的时候，赫然会发现那每一截触须下方都长满了人类、龙、野兽、精灵的各种眼睛。

“这是什么鬼东西？”弗拉基米尔脖子上炸起大面积的鸡蛇鳞片。

“何其邪恶、扭曲的气息。”蕾德妮亚不快地说道。

“正牌的马提莎。”特来基抚摸着缝合怪的顶端，笑道：“这可不是雷德·金复制出来的东西可以比拟的。”

“金的那只起码比这个可爱。”弗拉基米尔低语。

“不不不，我的马提莎才是最棒的。”

特来基说着，打了个响指。

乒——

下一刻，完全无法用语言描述外貌的马提莎立刻落在地上，如同一团磁流体迅速扩张增殖，随后凝成一个人形，漆黑的颜色褪去，赋予血肉弹性和健康的色彩，变成一个成熟洒脱，穿着得体礼服的男子。

“这是……”弗拉基米尔不解。

接着，那男子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浸透了月光的宝石龙童，无形的威压立刻落下，让弗拉基米尔和蕾德妮亚闷哼一声。

“容我自我介绍一下。”

雷德·特来基呵呵笑着走上前，一摆手，说道：

“你们面前这位，是上一代贪婪议长，拉格尔·特来基。”

“当然，你们也可以叫他——馆长。”

“他重锻七次使用了蚀月龙的嵴椎，虽然蚀月龙只是飞龙种，但这可是不折不扣的重锻七次战力。”

特来基看到弗拉基米尔脸上震撼的表情，笑道：

“作为源土，你知道它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吗？”

“利奥兹任何削弱限制，对于源土来说，只有百分之七十的效力，再拉高也无效。”

“所以，”弗拉基米尔倒吸一口凉气：“这馆长重锻七次的力量，至少保留了百分之三十。”

“更直白来说，”特来基澹澹说道：“重锻五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