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沐言祖盘膝坐在床上,体表莹莹绿光浮现,尤其是露出的皮肤上的伤痕处,绿意浓郁更甚。
虚空一役以后,沐言祖的身上莫名出现了数条裂纹,既不流血,摸上去也不似人的皮肤柔软,手感粗糙僵硬,就像……木头一样,偏偏裂纹之外的其他皮肤又正常得很,连卿祈也看不出来是什么状况,着实诡异。
幸运的是,生生不息决凝练的生气对其有着良好的疗效,此时,随着生生不息诀的运转,丝丝缕缕生气不断在裂纹处汇聚,裂纹渐渐收缩合拢,好转的趋势越来越明显。
“呼——”
沐言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结束了这次修炼。
他抬起手臂,看着上面诡异的裂纹和可怖的划痕,眉眼微垂,神情莫测。
卿祈从长命锁中飘了出来。
“看这样子,再修炼几次,你身上的这些裂纹就可以彻底痊愈了。只是其余那些虚空树弄出来的划痕……怕是有点棘手。”
关于那些诡异的裂纹,卿祈猜测这是沐言祖直接凭肉身在虚空中逗留而引发的后遗症,不过因为实在没有前例,是以猜测也只能是猜测了,他现在只能庆幸这伤虽然来得离奇,但是到底有希望痊愈。
叫人头疼的是当时一战中沐言祖身上直接被虚空树枝抽出的伤,居然全都带有规则之力,饶是生生不息决也无法拔除,规则之力无法拔除,这些划痕自然好不了。
闻言,沐言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默默地把手放下,淡淡地道:
“无所谓。”
除了拉低颜值,这些伤痕目前还没什么别的影响,不过卿祈比较担心的是他此时的状态。
沐言祖现在每天的日常就三件事——干活、吃饭和修炼,看起来是挺正常的,但卿祈知道他心里还在对小九的事耿耿于怀。
最直接的证明就是他的入定时间变短了,若是从前,他完全可以一夜修炼到天亮不带停顿的,但是现在……卿祈转头瞥了眼窗外——乌漆抹黑一大片,说天亮还言之过早。
茶馆辰时挂幌,时间还够他再继续修炼一轮,不过沐言祖今天突然想出去走走。
难得周围没人,卿祈没有回长命锁中,而是落到沐言祖肩上坐下,与他同去。
******
因玄风城夜里的特殊,此时城外一个人也没有。
沐言祖也没去管什么方向,就这么信步向前。深夜的冷风习习刮在脸上,叫人明明不困,却愣是有一种清醒了的错觉。
脚下不知何时停住,无边的原野上,沐言祖仰头看去,整个人仿佛置身星海,耳边则是膝高的蓬草在风中摇曳的呢喃……
玄风城的星空,和神药谷的星空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
神药谷,小娘亲,还有小九……
沐言祖闭上眼睛,心里杂绪丛生。
他到底,在干什么啊……
小娘亲为了他,耗费十年光阴未曾踏出风南镇半步,殚精竭虑埋头苦思如何解决他的命格问题,小九为了让他从虚空树的追击下逃生更是付出了所有……
这么多人为了让他活下来拼尽所有,难道就为了让他像现在这样颓废余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想通了什么,又或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嘴角想像往常一样笑笑,却只是勉强勾起,道:
“卿祈,我们在妖域多待一段时间吧,暂时……不回谷里了。”
卿祈撇撇嘴:“还没找到公仪澈,我们当然还不会回谷里。”
“不,我的意思是,”沐言
祖抬手抹了一把脸,继续说:“哪怕找到了公仪澈,也暂时不打算回谷里了。”
“你想干嘛?”卿祈微微皱眉。
“我想,在外面多待一些时日,待到……”沐言祖仰头闭上眼睛,沙哑的嗓音里夹杂着淡淡的叹息:“……我二十一岁以后。”
二十一岁……
绝命者,二十为一轮回,扛过去,继续苟延残喘二十年,抗不过去,便死。
卿祈面色沉了下来,嘴唇开合,正打算说点什么,突然,沐言祖脚边一个白色的光圈亮起。
!!!
“这是什么?!”
白圈亮起的同时,沐言祖就疾步后退,脚边一缕清风环绕。
风行无踪!
他反应极快,只是,有人比他更快。
上方重物坠落的声音传来,沐言祖都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就被整个压趴在了地上。
“嘶——好痛……”
继比他更快的动作后,是比他更快出声的痛呼。
居然是个人?!
卿祈在看清那是个人的瞬间就化作轻烟遁回长命锁。
“啊,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那人发现自己身下还压着个人,赶紧跳到一边,把人扶起来,嘴上不住道歉。
惨当肉垫的沐言祖好不容易爬起来,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时一愣。
借着微弱的月光,那人也终于看清了沐言祖的样貌,同样愣住。
“阿木?”
这位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赫然是沐言祖现在的东家——清源。
只是……
沐言祖下意识转头看了看,周围别说大树,就是连棵小树苗都没有。入眼除了蓬草还是蓬草,棵棵娇弱得风一吹就要倒,撑死也不过膝高。
视线转回清源身上,他又抬头看了看天。
从天上?掉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清源先声夺人,道:“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天黑别乱跑,你当没听见是不?”
沐言祖闻言奇道:“你不也在这里?”
大家都是共犯,谁也不比谁有立场。
“我……我自然有我自己的事要办。”清源语塞,嘴唇微嘟,似是有些郁闷,强行结束这个话题:“夜里不安全,你快些回去吧。”
沐言祖问:“你呢?”
“我还有点事,你先走。”清源摆摆手,不欲向沐言祖解释更多,朝与茶庄相反的方向离去。
“……”
沐言祖往回走了几步,停下,叹了口气,复又转身,跟上清源。
******
清源独自一人越走越偏,最后来到一座小小的荒坟前。
大晚上的?祭奠故人?
沐言祖奇了,视线扫过墓碑上的字,下一秒整个人都懵了。
那块小小的墓碑上刻着——
【其凰之墓】。
沐言祖:???
这个其凰是我认识的那个其凰吗?
前不久还说要罩着我,有事就到妖域找人,结果一转眼就躺墓里去了?这还怎么找?自裁下去找吗?
我的金大腿还没派上用场就挂了?
卿祈也是一脸茫然,半晌才道:“上次看见她的时候,不像是命不久矣的样子啊……”
“出来吧。”清源突然道。
“……”
方才震惊太过,沐言祖一时忘了隐匿气息,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了出来。
虽说他是好意担心清源的安危,但这也掩饰不了他跟踪人小姑娘的事实……
好在清源并无意追究他此举,只略有落寞地开口:“这是我其凰姐姐。三百年前,死于玄风城的一场叛乱。”
三,三百年前……
沐言祖咋舌,心底突然深刻地意识到:哪怕清源外表看上去再像个人,她也不是人,她是妖族。
妖族长寿,远非人族能比。
不过,这墓既然是三百年前就立的了,那就应该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其凰了。
“估计只是凑巧同名吧。”他在心底对卿祈说。
“为何会在这里?”沐言祖问。
此地太过偏僻,且方圆百里就这么一座墓,着实有够荒芜,沐言祖想不通为何会把墓立在这里。
清源伸手拨开掉落在墓碑上的一棵蓬草,眼神黯淡:“因为,其凰姐姐是那场叛乱里的叛乱者啊。”
所以,只能在死后屈居在这偏远的小小荒坟里,无人问津。
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悲伤,想来也是,能让她在一个叛乱者死后替其偷偷收敛尸骨,还时不时来祭拜,两人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所以啊,”清源眨了眨眼,把食指竖到唇前,轻轻嘘了一声:“你要替我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这里哦。”
沐言祖勾唇,轻轻摇首:“我不说,不过你也该回去了。”
“走吧。”清源起身,拍拍裙子上的灰尘。
******
目送清源回了自己的房间,沐言祖才关上自己的稻草屋的小破门。
他走回床边,也不点灯,唤出卿祈给自己护法,开始感应当初小九下在其凰身上的留息。
颓废了这么多天,也是时候干正事了,他现在实力太低,远非虚空树的对手,小九的仇,他早晚会报!
如今首要做的,是救出拖后腿的某人……
而公仪澈,九成的可能已经落到了其凰手里。
其凰的目的,十之八九是上古异术祸福相依之阵。
沐言祖捂脸,这刚热乎的金大腿还没抱上,就又要面临敌对的风险……
但是偏偏公仪澈又事关他的小命!
沐言祖叹了口气,凝神,静气,感应留息。
半盏茶的时间过后,沐言祖猛地睁开眼睛,神色古怪。
“如何?她现在人在哪?”卿祈见他醒来,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沐言祖:“留息之术已被破除……”
卿祈也傻眼了,“这,那怎么办?”
妖域这么大,谁知道要去哪找她?
“不过我感应到了留息之术最后出现的地方,她应该还没走太远。”沐言祖总算说了个好消息。
卿祈松了口气:“那是哪里?”
沐言祖没做声,手指向下指了指。
“下面……这里?”卿祈恍然,旋即面上涌现出不可思议:“玄风城!”
沐言祖点点头,脸上也很是不可置信。
其凰破除留息之术前最后出现的地方,竟是在玄风城!
巧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