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房内,沐言祖“噗通”一声倒在床上,形神疲惫。
“上次用血脉溯古唤出神药师的时候,我记得没这么累啊……”
沐言祖困得不行,很快便沉沉睡去。
前车之鉴尚且历历在目,卿祈和侍渊这回学乖了,两人先是探出精神力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无任何遗漏,再设置好咒术结界,这才放心地从长命锁和黑玉中出来,只是,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点不大对劲。
侍渊道:“谈谈吧。”
卿祈没有接话,他知道侍渊想问什么,但他并不想回答。
侍渊不放弃,执意要问出个所以然来:“言祖他……是谁的分身?”
从今天沐言祖那突如其来的诡异魅力出现时侍渊就满肚子疑惑了,直到后面沐言祖召唤出神药师,这份疑惑直接上升到顶峰。
“分身在特定时候可以借用本体的能力,甚至是显现出本体的某些特性。言祖的长相在人族里算佼佼者,但他本身的相貌并不具有任何魅惑性,可偏偏,今天他将在场所有人都迷惑了,那诡异的魅力,其实是属于他本体的吧?”
卿祈:“……”
“你我都知道言祖没有修炼过任何魅惑类的术法,所以他的这种魅惑性,是天生的,可天生就能用相貌影响他人的,这世上,只有魔族才能做到,而且,是高等魔族!”
魔族的美丽和实力成正比,长得越漂亮的,血脉越纯粹,实力也越强!
“说起来,我当初之所以选择言祖,是因为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魔族的气息,可无论我怎么看,言祖都只是个普通人族,时间久了,我都快以为那一丝魔息是我的错觉了,直到这次……”
侍渊飘在半空,微微垂眸,神色莫名。
“拥有魔族的特性,但其本身却不是魔族的,迄今为止我只见过两个,一个,是世见轩,另一个,就是言祖。”
世见轩也是拥有惑人的相貌,不得不长期佩戴幻影面具降低存在感,但世见轩实力深不可测,侍渊看不出他的种族,还可以用自己实力不够来解释,可沐言祖也让他看不透,就十分诡异了。
惑人的相貌要求魔族血脉的纯粹,出口成真的言灵天赋则需要言妖血脉的纯粹,可它们偏偏同时出现在了身为人族的沐言祖身上,还有就是……神药师。
沐言祖不知道的是,无论昔时明月还是冬暮回春,从本质上讲都已经脱离了秘法的范畴,它们是……道法!还有咒术和鬼手十三针,也不再是单纯的秘术,而是道术!
如同美丽是魔族的标志,道法和道术,代表的是仙族!
只有仙族,才可同时修炼多种道法而不会遭受【道】的反噬,因此,曾有人猜测,神药师身上流淌着的,是上古遗留至今的仙族血脉。
侍渊继续道:“这是其一,其二,上次在倒影之城,言祖濒死之际用出血脉溯古,结束后丝毫不见不适,连厄水造成的伤也痊愈了,这次却累到直接睡着……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上次不累,是因为他的本体在远程支持,本体与分/身结合,灵力源庞大;而这次会累,是因为只用到了他这具身体的灵力?”
“只一点我想不通,血脉溯古召唤出来的先祖,通常都是随机的,但言祖两次都召唤出了神药师……你可以解释下原因吗?”侍渊神色渐冷。
卿祈抿了抿唇,心中无奈,他也是没想到,侍渊能从点滴的细节中拼凑出这么多。
“本体与分/身的融合,通常是以本体为主……”侍渊冷
然道:“我可以接受言祖是人,是魔,甚至是妖,可若将来他被所谓‘本体’取代成了仙族……”
“……”卿祈摇摇头,只轻声说道:“他就是他,不是任何人的分/身,也不会被任何人取代。”
侍渊冷峻的脸色缓了一瞬,讶然:“那他怎么……”
卿祈把食指竖到唇前,浑身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道韵,世界仿佛于此寂静了片刻。
“不可说。”
侍渊瞳孔蓦地放大。
言法天地?!
……
……
沐言祖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掌灯时分,三春亲自来请,说是神威候醒了。
“沐公子见谅,侯爷中毒一事干系重大,除了要紧人员没透漏半分,所以……”三春满脸歉然。
沐言祖表示理解,虽然神威候现在醒了,但到底曾经中毒昏迷过,此事一旦泄露,必然会引发城中的恐慌。
两人到的时候,房中除了周夫人、刘副将和几位将军,连映海的大家也在,沐言祖扫视了下四周,没发现影子护卫的身影,想必是又躲起来了。
“侯爷,沐公子到了。”
沐言祖上前两步,微微行礼。
神威候靠坐在床榻上,除去了厚重的甲胄,他看上去略显老态。冲着沐言祖略一点头,神威候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欲将城中的四十万大军移交给温小友,由你来指挥接下来的战斗。”
沐言祖找了把角落里的椅子坐下,半口茶还没下肚,就被神威候这惊世骇俗的言论给震得喷出来。
“什么?!”
“侯爷,这……这不开玩笑嘛?!”比映海诸位还要激动的,是刘副将等几位将军。
“本侯从不开玩笑,”神威候挥手示意刘副将闭嘴,然后定定地看向温璐佳,眼神前所未有地冷静,“你刚来震荣关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上将军温鸿泽膝下有一女,十五岁便随父上阵杀敌,十六岁独自领着一支百人小队潜行突袭,切断敌军补给路线,以战养兵,和其父呈前后夹击之势,包围剿灭敌军精锐部队。”
所有人一脸吃惊地看着温璐佳,万万没想到她还有这么辉煌的一段经历。
“英明的君主,优秀的后嗣,效忠的王朝欣欣向荣,未来可期……虽然分属不同阵营,但我们其实都挺羡慕你父亲的,可惜后来……”
神威候顿了顿,没有继续细说下去:“能在这里见到你,我是既高兴,又不忍心。”
高兴她在这里,叹息她在这里。
神威候言归正传:“我带来的四十万大军中,只有十万重甲军隶属于我,余者有二十万是皇城守备军,十余万是从各地征召入伍的守备军。各军素质参差不齐,再加上这些天的战损,具体怎么分配,还得细细斟酌。”
“当年烈平王带出去的烈燃军有五十万,经过这些年的征兵和训练,他手下的烈燃军规模已经达到了一百万之多。震荣关是关隘,但不是唯一——明威大将军杨远带领八万杨家军镇守清平谷,那里易守难攻,可以抵挡两倍于他们的军队,此外还有常宁侯驻扎的虎踞岭,征南大将军镇守的黑蛇城……算下来,烈平王能分配到这里的,顶多也就五十万。”
嘴上说得轻松,但神威候心里清楚,不到四十万的“杂牌军”对上足足五十万的烈燃军,其主将还是大名鼎鼎的烈平王,怎么看都像是在痴人说梦,他不欲给温璐佳更大的压力,温和道:“你
不必紧张,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战略部署中若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温璐佳本想说自己不适合,但神威候这托孤一般的语气,让她的心一下子变得十分沉重,嘴唇数度张了张,临了却只道:“……为什么是我?”
神威候往后轻轻一靠,释然地笑了声,神情落寞,像是认命:“因为我没有人可以托付了,刘副将他们跟了我多年,我一抬手他们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们习惯了遵从我的军令,而不是自己发布命令。一开始我没怎么在意,想着我还有两个儿子,只要有一个能成才,也足够了,于是我教他们习武,教他们骑马,教他们兵法……”
“结果十年前,秀山(神威候长子)中了庄细雨的埋伏,只留下一座衣冠冢,大儿媳领着孩子去给秀山扶棺,路上遇上山匪,连人带马车摔下山崖,同样尸骨无存。然后就是上个月,阿献(神威候次子)一家也走了……”
“我劝过阿献,让他留在皇城,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他平安一生,可他说:他要替大哥继续镇守这震荣关。”
神威候还能勉强忍住,旁边的周夫人却早已泣不成声,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其中的悲痛与心酸,又岂是短短七个字能概括的?
“可是……”温璐佳还想再说些什么,神威候抬手打断了她。
“再者,此番我中毒,基本可以确定是烈平王下的手,若非沐小友家学渊源,只怕早已去见了我的两个儿子,且让他们继续这么以为吧。表面上是你在指挥,背地里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
话已至此,温璐佳若是再拒绝,就实在有些不知好歹了,还失了军武世家的脸面,她郑重地接过神威候的大印,沉声道:
“定不负侯爷所托!”
神威候虚弱地点点头,又对其他人道:“万望你们相互扶持,共同进退。”
刘副将心中还不服气,但自家侯爷心意已决,他也只得服从,这个念头辅一冒出,刘副将蓦地一顿,旋即面露苦笑:是啊,他已经习惯了听从侯爷的命令,哪怕是自己不理解的,也会无条件执行。
再者,侯爷的用兵习惯已经被庄细雨摸透,此时换一个主将,没准还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况且温璐佳这些时日的表现大家都有目共睹,确实有乃父之风,是个可塑之才。
这么一想,以刘副将为首的众位将军心中,九分的不满瞬间锐减到了四分。
热血、悲怆、视死如归……种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在这一间小小的屋子里,所有人脸上俱是沉重之色,震荣关一方的将领们更是随时做好了为接下来的战斗牺牲的准备。
这种时候,角落里闲散地摇晃着茶盏的沐言祖就显得尤为扎眼了。
“沐小友有什么指教吗?”
沐言祖放下茶盏,十指交叠往后一靠,嘴角弧度微微上扬:“指教谈不上,就是觉得侯爷这一出誓师大戏十分有意思。”
“放肆!你……!”刘副将一巴掌拍在桌上,怒而起身。
神威候抬手制止了他,道:“沐小友这是何意?”
沐言祖:“侯爷说了这么多,感动得我映海的同学们都想为您抛头颅洒热血了,可您还是没有说,为什么会选择温璐佳来移交兵权。”
神威候:“我不是说了……”
“我不信。”沐言祖上身微微前倾,交叠的十指抵在下巴上,幽幽道:“您刚才说的,我只信三分,看在您是长辈的份儿上,我给您凑个整,五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