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之城。
侍渊、湖中仙和水相思的战斗还在继续,本就破败不堪的倒影之城在他们不断的厮杀中愈发残破,而距离战斗中心不远处,一层层倒扣的半圆形防御符阵中,异变,悄然而生。
“好像……有点不对劲……”
洛桑最先发现了异样:
沐言祖的伤口还在持续往外渗血,固然有贺雪舟的道木之息为他缓解,但众人的脚底还是积蓄起了一大滩血液。
“正常人身上,会有这么多血吗?”
血液被防御符阵阻隔,限制在了这小小一方天地里,是以他们可以明确地看到,沐言祖的出血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正常人身上可能有的血量。
“你的灵力可以帮助他产生新的血液?”洛桑问道。
贺雪舟皱眉:“不能,我只是在尽可能地帮助他维持体内的生机而已。”说话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触碰他的掌心,轻轻搔动,手,不自觉地离开了捂住的伤口。
而众人也终于清楚地看到,沐言祖胸口的伤处,有一枚纤长的叶子缓慢地探出头来,奋力朝着贺雪舟手的方向生长。
“这是什么?!”池小鱼捂住嘴。
似乎是离了贺雪舟的灵力产生的连锁反应,数不尽的枝叶从沐言祖的身体各处破体而出,放肆生长,就连地面上的血液,也冒出了一片又一片的枝叶。
那枝叶呈淡淡的绿色,半透明状,叶脉则流动着水晶般的细沙,梦幻瑰丽。
贺雪舟瞳孔蓦地放大。
轮回叶?!
突然,远处的战斗波及到了这里。水相思看出侍渊的目的在于拖延时间,加之感应到一股隐晦的强大力量正在朝着倒影之城急速靠近,那力量叫她极为不适,甚至是厌恶。水相思银牙紧咬,心里恨得不行。
不能再陪他们耽搁下去了……
遂,她调转方向,眨眼而至,纤纤玉手抬起,一掌拍在层层叠叠的防御符阵上。
洒满星辰碎屑的防御符阵只坚持了不到三息,便轰然碎裂!
不好——!
侍渊和湖中仙忙往回赶,却依旧慢了半步。
就在这时,碎裂的防御符阵中,一道剑光冲天而起,伴随着凛冽到极致的剑意,直接将水相思掀飞了出去。
水相思猝然遭此巨击,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样子狼狈极了,她来不及调理内息,漂亮的雾蓝色眼眸只死死盯着那道修长的身影。
……
凌止曾做过一个梦,梦里,他和郑道流落废墟秘境,彼时的他还不知道那就是倒影之城,与现实不同的是,梦里没有沐言祖,没有贺雪舟,也没有湖中仙,梦境里面,只有一个水相思。
然后郑道死了,为了替他挡下水相思的致命一击。
他也因此觉醒了剑心,逃离此地。可郑道到底回不来了,他和那个拔不出本命灵剑的凌止一起,永远地埋葬在了倒影之城。
直到很多年以后,凌止成为新一任“剑魔”,其名令世人无一不闻之色变。然而在内心的最深处,他依然是倒影之城里,那个拔不出剑的凌止,他的剑道之心,永远地留有一抹血
色的阴影,如跗骨之蛆蚕食不休,刻骨铭心。
醒来后,受梦境影响,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对郑道过渡保护,防范着所有与废墟有关的秘境,郑道受宠若惊,对他更是亲近,但凌止心里的焦躁丝毫没有减少。
在发现自己被卷入与梦境中别无二致的倒影之城时,他恳求玉剑魔为自己解封七月雪,急切地想要劈开一道出口,却失败了。
凌止心中凄然,莫非一切都逃不过?师弟最后还是会死?
直到,他遇到了沐言祖一行人。
水相思如约而至,但他们却没有横死当场,贺雪舟的意外到来,为所有人搏得了一缕喘息之机。
所以,在识海中他才会那样问玉剑魔:
“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对吗?”
……
凌止执剑而立,扬起的尘土拂过剑身,散作更加细小的微粒。
那是一把白色的剑,很难形容那种白,它白得纯粹、白得极致,仿佛整个世界都要被这种白同化了一样,天地间的缤纷,在它面前都被黯淡了色彩,似冬月雪至,万物立时银装素裹,再无多余。
它是,七月雪。
凌止的发鬓两侧,悄然爬上两抹雪白,在一头乌黑的发丝中尤为显眼,他气息微喘,稚嫩的小脸上薄汗淋淋,瞳孔略有涣散。
毕竟刚经历了碎骨重锻,那种极致的痛苦几乎让凌止昏死过去,他现在还能勉强站在这里,已是意志惊人。
“惊月?七月雪?”水相思顾不上自身伤势,脖子咯吱咯吱地扭转过来,她一字一顿吐出这句话,眼中亮起更加凌厉的光,眸底,是无边深邃的恨意!
“玉青桥是你什么人?!”
凌止勉力站着,眼中几乎出现了重影,刚刚那一式“惊月”,抽空了他体内所有的灵力,他缓慢地抬起执剑的右手,将残余的精力倾注在七月雪上,手腕翻转,想要再使出一次“惊月”。
灵力没了,他还有……
就在这时,一根手指抵上他的后腰,凌止只觉一阵酥麻,好不容易聚起的力气立时散去,七月雪“哐当”掉落,他整个人也瘫软在地。
凌止想看清楚是谁,但全身上下已无丁点气力,视线涣散无法聚焦,他只能模糊看到一个长发的背影。
与凌止不同,贺雪舟三人却是清楚地见证了沐言祖从头到尾的变化。
防御符阵破碎、凌止转瞬拔剑同时,倒在血泊中的沐言祖突然站了起来,血液顺着脚底逆流回他的躯体,头发也在一瞬间挣开发带,快速变长,生长到最后,尾端发丝缓缓过渡成白色。
眉心处,原本的血泪印记周围浮现出一条条纹印,和血泪印记一起,构成一个新的图案。
沐言祖睁开眼睛,眼瞳漆黑似墨,原本的眼白也变成了黑色,一如,世见轩的黑瞳。
他薄唇轻启,声音也变了一个,空灵模糊,听不出男女。
【你何不问问,我又是谁?】
说话间,“沐言祖”伸出右手,向前一推,才刚爬起来的水相思就被再度轰飞出去。
与凌止的惊月不同,这轻飘飘的一掌,竟直接让她的五
脏都移了位!水相思眸中惊惧难掩:怎么会?他明明中了自己的祈福厄水……
“沐言祖”身形如影似魅,眨眼出现在水相思面前,伸出前三指,语含薄怒:“不过是道封的一滴血而已,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水相思立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提到半空,四面八方涌来的灵压层层叠叠,绵绵不绝,挤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你……唔嗯……”
后方。
池小鱼战战兢兢地看着这一幕,心底蓦然升腾起几分陌生:“……这是……阿言?”
洛桑把凌止拖到一边,喂下一枚草还丹,闻言顿了顿,摇摇头:“……我不知道。”如今的变故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知识范围。
贺雪舟就比较平静了,相比于轮回叶,此时这个不是沐言祖的“沐言祖”,已然无法激起他心中更大的波澜了。
“这是【血脉溯古】。”
“那是什么?”池小鱼问道。
贺雪舟:“看到他眉心那个印记了吗?那是大神通者留在沐言祖身上的一式术法,可以激发他血脉中传承的力量。”
万千生灵,自古以来都遵循着出生、成长、繁衍、老朽、死去的进程,哪怕有轮回,也已经是另一个崭新的生命。
可是,我们的祖先真的死了吗?
有人说是,因为没有人可以做到真正的长生,无非是寿命的长短而已,终有归于寂灭的一天。也有人说不是,他们的子孙后代还在繁衍,他们的精神将永存于世。
于是又有人提出疑问:既然此生始此生毕,那世间生灵刻在骨子里的繁衍本能从何而来?血脉骨亲的意义又在哪里?
如果血脉的作用仅仅只是区分亲族,那为何同一族属间拥有的力量会是相似的?甚至在多年后,会有后辈觉醒与祖先一样的力量?
直到一式禁术的出现,解决了世人这个千古难题。
【血脉溯古】。
我们的祖先从未完全死去,除了传下来的历史,他还存在于子孙后代的血脉中,世世繁衍,代代相传。
【血脉溯古】可以沿着时间的长河逆流而上,追溯血脉的源头,唤醒祖辈曾经的力量。
此次出行,大粗腿世见轩不愿意同来,沐言祖考虑到那个诡异的无名间诅咒,便厚着脸皮找他讨要保命法宝,世见轩想了想,以指为笔,灵力作墨,在他额头添了几笔。
世见轩道:“这是【血脉溯古】,将灵力注入便可激发,能追溯你血脉的源头,让你的血脉先祖借助你的身体,于此世再现。这一招对于普通人来说没什么大用,但你既然是沐君岚的儿子,沐家怎么说也是传承多年的古老世家,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唤醒沐家历代先祖了。”
云雅让沐言祖破封的记忆片段,到底在沐言祖心底留下了一根刺,哪怕被水相思逼得再紧,他还是下意识避开了这式禁术。
而现在,沐言祖身中祈福厄水,命在旦夕,【血脉溯古】最后的保护机制启动,自发追溯沐言祖血脉的力量。
但谁也没有料到的是,沐言祖血脉溯古唤醒的力量,不属于沐家任何一位先祖,而是——
神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