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见轩瘫坐在原地,无力地靠在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额间不断有冷汗沁出。
“怎么回事?”微生羽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无妨。”世见轩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不小心被那家伙发现了,它给我的一点教训罢了。”
“是因为之前被沐言祖逼出了本相?”微生羽皱眉,“可以前显露本相的时候不也没事吗,怎么这次?”
水山生同样不解,他知道世见轩因为某些不能明说的原因,被天道压制得很厉害,不仅不能全力施展修为,连相貌都得用幻影面具遮掩。为了方便在大陆上行走,世见轩还不得不给自己找几个打手——一个是微生羽,还有一个就是他。
世见轩很强,但因天道与此间世界息息相关,他出手反而处处受制,不得已,惹不起还躲不起么,世见轩因此成了渡澜大陆的“黑户”,随时都要注意被天道的耳目抓到。
可是以往世见轩也不是没有显现过本相,但他基本溜得快,在天道注意之前就打扫战场溜之夭夭,再加之又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天道也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怎么偏偏这次就紧抓着不放,还特意追踪到此小惩大诫呢?
“你还没看出来吗?”世见轩虚弱地道:“小祖儿,他是绝命命格。”
“绝命命格?!”
水山生和微生羽纷纷大吃一惊。
世见轩道:“所以那家伙这次才会死抓着不放。”
如果说世见轩对天道来说只是觉得碍眼,不影响到它的时候无视便可。那绝命命格就是它欲处之而后快的存在,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那种。
幸亏沐言祖身上防备天道窥视的后手极多,世见轩收手又及时,天道只是隐隐感觉他身边有一个让它厌恶的存在,所以对隐瞒此事的世见轩稍稍降下惩罚罢了,若是让天道知道那个被隐藏的,让它厌恶的存在是一个绝命命格者,怕是这霖玖町当场就要从渡澜大陆上除名。
“祖儿是……绝命命格?”水山生喃喃,还在不敢相信。
“难怪世大人之前不让你出手……”微生羽也反应过来了,他两人与世见轩牵扯极大,若只是世见轩一人因为沐言祖出手,天道或许以为是他兴致所为,但若是水山生也跟着为沐言祖出手,那天道就得好好关注一下沐言祖了。
偏偏沐言祖又是个受不得关注的主儿……
“小祖儿现在身处传承空间,等他出来的时候估计天道早就走了,我的身体没什么大碍,我睡一觉便是,你们替我守着,别让……其他人靠近……”
困意上涌,世见轩打了个哈欠,话未说完便沉沉睡去。
水山生和微生羽守在旁边,一次性接收了太多信息,他们都需要好好静静,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哥哥!】
记忆中孩童稚嫩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回响,天真无邪。
【哥哥今天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哥哥,今天初六了,你带我去看看娘亲好不好?】
一晃神的功夫,那甜甜的声音消失不见,转而代之的是折磨了他十多年的梦魇:
幼小的孩子趴在他的怀里哭得伤心,怎么也不肯撒手。
【哥哥,娘亲没了,他们把爹爹也带走了,他们不会把你也带走吧……】
【祖儿不要哥哥被带走,哥哥要永远留在这里!】
他答应过那个孩子绝不会离开,可谁曾想,离开的,却不是他。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天,他避开旁人匆匆赶往那间小木屋时,每天坐在门口等着他的孩子已经不在了,屋里一片狼藉,满地都是刺目的血。
他不知道那些血里面有没有那个孩子的,他只知道,那个小哭包,当时一定很害怕。
白衣老者从内室走出,似是很惊讶他的到来。
然而他只是背对着老者,淡淡地说:
【路过罢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家族族谱上那个孩子的名字后面,添上【死亡】两个字。
他的小祖儿,出生时无人关照,死去以后,也没有人关心,更没有人注意到,家族领地角落的一间小木屋内,少了一个小孩。
这世上再没人会等着他回去,唯有他,固执地把自己困死在回忆里,再也走不出去。
那个孩子,因他而生,也因他而死。
机缘巧合之下他遇到了世见轩,得到了逃出家族的机会,也找到了,他当年不小心丢失的那个孩子。
他的小祖儿长大了,长得很好,学会了很多东西,变得很开朗。这些年来收养他的那个人,把他照顾得很好。
只是,他的小祖儿,已经不记得他了,也不会再叫他一声哥哥了……
他以为这样已经很好了,祖儿还活着,他远远地看着就满足了。
可世见轩的话彻底打破了他的妄想。
绝命命格。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道尽的却是一个人注定凄惨悲苦的一生,至死方能解脱。
世见轩说得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若是早知祖儿是绝命命格,那他当年,绝不会说出那句话!
那句,不知天高地厚的妄言!
******
深渊峡谷。
沐言祖猛地睁开眼睛,入目尽是黑暗。
“我在哪?”
他甩甩头,让自己清醒点,坐起身适应了下周围的光线,这才注意到被他死死搂在怀里昏迷不醒的公仪澈。
探了探鼻息,发现对方只是昏迷和一些皮外伤,沐言祖这才松了口气。
想起自己是跟随公仪澈一起跳下深渊峡谷,半路上传承钥匙撑起的结界因为无力护持两个人而中途破裂,最终还是靠公仪澈身上长命锁自动触发的护主结界才勉力渡过割风阵。再后来,他就摔晕过去了……
“这里就是那所谓的传承地?”
把公仪澈放到一边躺好,确认对方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沐言祖开始观察这个地方。
卿祈半透明的灵体从长命锁中飞出。
“你总算醒了,这里就我们三个,这峡谷底部被分成了四个空间,拿哪把钥匙就进入相对应的空间。不过好像手持钥匙才能继续前进,你之前没醒,我测试了下,只能在钥匙周围五米的空间活动。”
沐言祖闻言,掏出古旧的青铜钥匙,往旁边又走了几步,果然见躺在原地的公仪澈面色痛苦,再往回走,面色回转。
卿
祈:……
也不知这人什么时候能醒,总等着也不是个事儿,沐言祖把人背到背上,用绳子捆好,负重前行。
扶着墙走了一段路程,他的眼睛已经能适应这里的黑暗了,但前方一直没有看到尽头。
“这地底下有这么远么?我们要走到什么时候?”
沐言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走了一个纪元,这里除了黑暗就是黑暗,要不是他早年间被奚芥骨关小黑屋有练过,怕是早就憋疯了。
“我也是第一次来,你问我我问谁去?”卿祈的样子看上去比沐言祖还要闲适几分,不过对于一个器灵来说,这样不见天日的黑暗或许早就习以为常了吧,毕竟在凝出灵体之前,它们一直都是待在器物中,独自忍受漫无边际的黑暗与孤寂的。
哒,哒,哒……
耳边渐渐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但这条路还在继续。
沐言祖开始觉得小黑屋比这里要好多了,毕竟奚芥骨最长的记录也就是关了他七天,他在里面一直苦读《医典》,心神全在书中的知识里,再加之期间莫名出现的食盒,他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人。
但是现在,他背着公仪澈走在一条似乎走不到头的路上,这条路大概五米宽,两边是上不见顶的墙壁。
卿祈就是刻意没话找话,到如今也已黔驴技穷,口干舌燥地坐在他的肩膀上,再也不愿意多吱一声了。
唯有身后隔着衣服传来的心跳声,以及肩膀上巴掌大的器灵身体自带的小小微光,不断提醒着他不是一个人,这里,还有别的活物。
沐言祖无力地叹了口气:“这应该也是传承的考验之一吧。”
从他开始走的时候,他就在心里默默计步,到现在,他已经走了56987步,历时四个时辰。
谁家峡谷底部会有这么长?联想霖玖町内无处不在的幻境考验,沐言祖十分确定,这也是一个幻境,大概是考验毅力?
想通了这点,他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只能认命地埋头苦走,少说两句话节省体力,同时在心底默背《医典》,转移周围的黑暗带来的孤寂和烦躁。
……
这次他没想再计算自己走了多久,只是当他把《医典》上的内容反复背过三遍以后,沐言祖开始有些不痛快了。
须知《医典》是一部很厚的书,共计七册,每一册都有足足一掌厚,沐言祖自幼研习,到如今已是读遍七册,熟练掌握前四册,每将这七册书从头到尾背诵一遍,略去吃饭睡觉等时间,共计35个时辰。
他背了三遍,那就是105个时辰。
105个时辰他却完全不觉得饿!这里要不是幻境他沐言祖三个字倒过来写!
“这幻境的制造者莫不是在玩我吧?”
“自古考验哪个不是在玩人?”卿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对他表示赞同。
沐言祖越想越不爽,干脆不走了,把公仪澈从背上解下来,扶着他躺在地上,自己也盘膝坐下。
然后从银镯里取出厚厚的《医典》第五册,开始研习。
玛德什么狗屁试炼,除了走还是走,少爷我不伺候了!爱咋咋地!有那空闲还不如多看看书!
然后他就真的开始认真看起书来了。
黑暗中一直注视着他的某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