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都是很忙的,这上面的名字,不是市政秘书,就是集团老总,找他们不难,可是见面却不容易。
不过还好,他们都很容易地见了我。
第一个果粒集团的CEO马窦,请我去会所吃饭。
我这样的穷逼,要装格调也去个咖啡馆之类的,所以到了富丽堂皇的会所,未免缩手缩脚,几个漂亮小姐引着进了一间雅室,马窦坐穿着一身中式大褂在转圈沙发上,笑看着我,大约五十岁左右,头发花白,红面膛的酒色脸,小眼睛,笑眯眯的,前面则摆满了一桌子的菜。
“沈警官,久仰久仰,请。”他指着那一桌子菜道。
我可不是来吃饭的,而且不过问个话而已,所以坐下来的时候并不拿筷子,只问:“马总好,我是来查撞死学生那个案子的,听说您当天晚上跟李市长在一起,不知他喝酒了没?”
马窦笑了笑,自己拿起筷子,夹了一快虾肉,一边道:“当天是要谈市里一个投资项目,事情谈得比较晚,不过李市长是什么人,当天他司机请假了,他说自己要开车,我们哪敢让他喝酒……就是让他喝,也会找人代驾的,这种事情,我们怎么会分不清轻重?”
说着,他端起酒盏,咪了一口,吧嗒着嘴,笑看着我:“沈老弟,吃点嘛,别绷着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快吃,快吃。”说着,极力劝我。
我推脱不过,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黄瓜,放在嘴里,很精致的菜,因为加工程序过多,也品不出什么味道来。
“好吃吗?”马窦问。
我点了点头,客套地道:“好吃,很好吃”。
说完半天,感觉人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一抬头,见马窦脸色大变,准确地说,是面如死灰!
“马总?”
我小心翼翼地问,见他死死盯着自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怎么了?
“吃饭吃饭。”马窦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力气格外的大,几乎要捏死我一般。
我唬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着马窦,他本来一张酒色脸,现在却夹了几分灰色,显得格外难堪。
“马总……”我不知他这是怎么了,站了起来,想要找服务员进来。
“我没事,我没事。”马窦忽然拍了拍桌子,哈哈哈大笑起来,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他的脖子,蜿蜒下来。
“沈老弟,我这辈子,够本了。”马窦“啪嗒”放下酒杯,脸上泛红,打了个酒嗝,招了招手:“老弟快来,陪哥喝一杯……”
我见他忽然发狂地喝酒,皱了皱眉,推开门,见一个他随身的两个女秘书站在外面。
“马总喝多了。”我指了指里面。两个女秘书对望一眼,推门进去了。
我看了看那金晃晃的门,转身……
名单上第二个人,是本地最大的房地产集团老板郭龙达,打电话联系的时候,他正在刚刚建成的水上公园剪彩,听说是我,态度十分和气:“是沈警官吧?呵呵,久仰久仰,要不你赶到我这里来,正好剪彩完了,咱们一起聊聊,我小时候也想当警察来着,最后却做了生意,哈哈哈。”
见到郭龙达的地方,是个巨大的游船,古香古色的十分精致,而且是可以游动的,上面是三层的阁楼,郭龙达正与人谈一群人谈项目,大约四十多岁,白面胖子,戴着眼镜,见到我,忙过来拉着我的手:“哎呀呀,沈警官,久仰啊。”说着,指着那些人介绍道:“你们知道吧,明星警官,小伙子长得还挺帅的,来来,一起拍个照。”
众人蜂拥过来,很多人用惊疑的眼光看着我,大概心里嘀咕,我一个警察,为什么找上了郭龙达,而且郭龙达还这么欢欢喜喜的?
“郭总,我就几句话问问,问完你就忙你的。”我不惯应酬这种场合,忙推脱。
大家看向了郭龙达,郭龙达哈哈一笑,指着里面的客舱道:“那咱们在这里说悄悄话。”说着,进了游船的客舱。
我立时跟上。
客舱很小,似乎是个小茶室的样子,郭龙达靠着窗户坐着,扶着眼镜,似笑非笑:“沈警官要问什么?”
态度比外面忽然下降了好几度。
“相比郭总也知道,我是来问那个学生被撞死的案子的,当天您跟市长是在一起吗?他走的时候,喝酒了吗?”我问。
郭龙达沉思了下道:“没有,都知道他自己开车,谁敢让他喝酒。”说着,笑了笑道:“李市长这个职位,是辞定了的。”
我眨了眨眼,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正要问,见他指着对面的椅子道:“你坐下说话。”
我摇头道:“不用了,郭总,其实也没别的事情,就问这一句而已。”说着,对他摆了摆手,要走,忽听郭龙达喊道:“慢着!”
我一怔,见他死死盯着自己,脸色忽然变得十分狰狞:“真的……就这么一句话。”
“是。”我凝眉,上下打量着郭龙达,不知这位为什么忽然变了脸。
“我知道了。”郭龙达似乎泄气了一般,疲惫地摆了摆手:“你去吧。”声音十分沮丧。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搞什么鬼,走了出来。
剪彩仪式结束后,游园活动开始了,搭着的舞台上,几位穿着比基尼的美女载歌载舞,旁边的人正在恍惚,周围还不时响起鞭炮声,喝彩声,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我回头,客舱深处,郭龙达坐在黑洞洞里,像是隐没在黑暗里,悄无声息。
……
名单上第三个,是银行的行长陈冬,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刚刚下班,听了我的名字,连声说“好,好。”顿了顿又道:“我快下班了,这样,银行对面有个咖啡馆,我们在哪里聚。”
我听了顿生好感,忙道:“行。”
等进了咖啡馆的时候,陈冬在最里面靠着窗户坐着,大约四十多岁,五官清秀,长相斯文,看到我,站了起来,道:“沈警官吗?请坐。”
这算是我唯一见过正常的见面方式,我吁了口气,坐在了对面。
“沈警官,我听说过你呢。”陈冬笑了笑,侍应生过来上花茶,他推给我一杯道:“很有肝胆的警察呢。”
我顿时赫然,摇头:“哪里。”顿了顿又道:“陈行长,我想问一下,市长撞车的那件事,那天晚上,听说您跟他在一起的。”
“是,我们正好谈一个项目,在一家会所。”陈冬说得很坦诚:“当时想圈一个地做个旅游项目,可是要拆的地方太多,怕是挪不动,你也知道,现在拆迁是个大问题,名声跟城管一样都是墨汁,我管审批,所以李市长让我去了。”
我点头:“李市长喝酒了吗?”
“没。”陈冬说得不假思索:“怎么可能让他喝,他司机不在,又不让我们开车送他,说是自己要亲自开车回去,所以没让他喝酒。”
我静静听着,看着陈冬那张斯文安静的脸,大概因为比前几个多了几分好感的缘故,又多问了一句:“陈行长,我想问你一下,你对李市长撞死学生辞职怎么看?”
“怎么看呐?”陈冬扶了扶眼镜,没说话,只是看向了窗外,眼神慢慢地变得飘忽,忽然,他侧过头来,盯着我:“沈警官很年轻,年轻是件好事。”
“什么?”我奇道。
“年轻,所以能简单,简单,所以能纯粹,人活到我这个岁数,纯粹点是好事。”陈冬淡淡道。
我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忽然,见他脸色大变!
“怎么了?”我奇道。
陈冬本来风轻云淡的脸,忽然哆嗦起来,浑身都在发抖,像是打摆子似的。
“陈行长。”我站了起来。
“没事。”陈冬忽然扶着桌子摇头:“没事,我没事,你坐下,别慌,小沈,别慌。”
他虽然这么说,语气却十分可怕,我不敢不听,慢慢坐下来。
陈冬垂着头,盯着大理石的桌面,许久许久,抬头,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带着几分苦涩的笑意,上下打量着我:“小沈,年轻真好,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你这双眼睛,呵呵。”
我听得懵懵懂懂,不知道陈冬这是怎么了,犹豫了下问:“陈行长,你身体不舒服吗?”
陈冬摆手道:“没,给我跟烟。”
我立时掏出一根烟,递给他,他点上,猛地吸了好口,隔着氤氲的烟雾,道;“我没事了,你还忙着吧?去吧。”
我听得满头雾水,忍不住问:“陈行长,你真的没事了吗?要不要……”
“不用。”陈冬摆手,粗暴地拒绝了道:“我正好在这里吃个便餐,你去忙吧。”
这话显然是下逐客令了,我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告辞而去,出来的时候,见陈冬的身影贴着玻璃花的窗户,躬着身子,一闪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