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门:“请进。”
男人迟疑了下,走了进来,穿着一身胶鞋,大理石的地面上瞬间多了脚印,他走了几步,有些迟疑,又站住了。
“进来坐吧。”我引着他走了工作间,灯光亮亮地打在男人的脸,大约五十岁左右,容貌很是苍老,头发有些花白了,脸色很黑,皱纹很浓密,把五官都埋起来似的,看起来像是整日风吹日晒做力气活的,不过穿得还过得去,打着领带。
“请问您是……”看到他这摸样,我已经笃定是小霞的继父,想到他对小霞的收留,言辞也客气了起来。
男人却不答,只低头看着沙发上的小霞,看了一会儿,把伞慢慢放在了门框边上,一步步走了进来,坐在了沙发上。
小霞始终闭着眼,只是嘴唇咬得紧了一些。
我站在门口看着男人。
男人的眼眸始终没有与我相对,只是看了看小霞,终于抬头道:“她没跟你说?”
听到这话,不知为什么,我心中一沉,,攥紧了拳头:“说什么?”
“她欠我钱。”男人说话很生硬,而且一个字一个字向外蹦,像是深思熟虑,又像是不耐烦。
“欠你钱?”我拧眉:“多少?”
男人一怔,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看了一眼小霞,道:“把柄。”
“把柄?”我讶然。
“把柄!”男人攥着拳头,像是下了决心,咬牙切齿道:“这么说吧,想救她,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脑袋“嗡”地一声:“你不是来救她的?”
男人怔了怔,忽然哼了一声道:“我是来找你的。”说着,指着小霞道:“她是个筹码而已。”
我吸了口气,气得几乎要掏出枪来怼他,然而……
“不管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先解开她身上的毒,好吗?”我轻轻道。
男人坐在那里,几乎是个农民蹲的姿势,垂着头,夹着烟,一缕白发飘在额头,趁着满是沧桑的脸,显得格外苍老。
他没说话,一直没说话,只是不停地抽烟,烟瘾比我还凶。
门前的那把笨旧的打雨伞,滴滴答答地蜿蜒在地上,外面稀里哗啦地下起雨来,砰砰地敲打着纱窗。
小霞此时倒是安静下来,像是睡着了。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开口。
这个男人显然不是那种威风赫赫的大人物,正好相反,他身上流露出社会底层的那种愁苦来,还有一种深深的悲哀,而他是小霞昏迷之前,说出的唯一联系人,他有故事,我得听,也必须听。
“俺说。”
男人抽完最后一根烟,一下把烟头仍在地上,用脚踩住,抬头看着我,五官忽然皱成了一团,像是化不开的浓雾,吐出两个字:“她是福利院的,后来考上大学,但是学费掏不出,便借了高利贷,就是裸贷,明白吗?她有裸照落在俺手里,必须听话,她是让俺让她来的。”
我皱眉,上下打量着这男人,他的摸样还不像是个放高利贷的,然而……
“她借了你多少钱?”我开口问。
男人不答,眸光盯着我的手道:“你是沈警官吧?俺在电视上看过你,俺是来找你的,你不能催眠俺。“
我吃了一惊,慢慢把手从兜里掏出来,道:“你要我做什么?”
这男人原来冲我来的,小霞不过是个筹码和牺牲品?!想到这里,我的心忽然抽痛起来,走到窗前,拉开椅子与那男人相对而坐:“说吧,你要做什么,开什么价码?只不过你要明白,不管什么,小霞得先救治。”
男人见我如此,似乎有些畏缩,侧头看了看沙发上的小霞,看了许久,转过头来,面色平静地盯着我:“我儿子杨力死了。”
“什么?”我拧眉,这位的逻辑似乎很不清楚,说话跳得太快了。
“我儿子死了。”男人重复一遍的时候,整个人忽然安静下来,没错,他似乎一直很局促,很紧张,然而提起这件事,人忽然变得坦然,绷紧的肩头也缓缓地靠在椅背上,盯着我:“你听清了没?”
我没吱声。
“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要求,她就永远醒不过来了,而且我有她的裸照,已经传到网上了,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做,她的裸照会公开,到时候她不仅醒不过来,还身败名裂,死不瞑目。”
说到“死不瞑目”四个字的时候,男人忽然有些激动,嘴唇不停地颤抖着,眼睛也急速地转动,然而很快,他就压制住了这种冲动,低头闷了一口早已熄灭的烟头,抬头道:“所以说,你为了她,你必须答应我的条件。”
“什么条件?”我问。
男人见我异常的平静,认真打量了我一眼道:“我知道你是个很能耐的警察,可是你杀死了你前女友,对不?他是前女友的妹妹,因为你家破人亡,你应该……”
“我知道。”
我粗暴地打断他的话道:“我已经答应条件了,你不用再重复加码了,我会为了小霞帮忙的,你说吧,你儿子为什么死了。”
男人听了这话,捏着烟卷用力揉了揉,咬牙道:“市长撞死学生案。”
“死的学生是你儿子?”我诧异道,。
男人点头。
我蹙眉,这阵子,这案子铺天盖地都成了爆炸性新闻了,爆点不仅仅在于市长撞死了学生,还在于市长引咎辞职,要知道,本地市长李涵可是很受老百姓爱戴的市长,做事很有魄力,引进外资,发展房地产,让本地经济发展得越来越好,而且人也爽利,敢作敢为,老百姓都很喜欢他,因此他要引咎辞职,引起了很大轰动,大家都不乐意,这阵子很多人都去政府广场静坐抗议呢。
这事还真的有点玄,我沉吟片刻,筹谋着措辞道:“这是个交通事故,一般交通事故都有监控的,到底是谁的责任,一清二楚,不是催眠又或者刑事案件可以取舍的……”
男人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浑身有些抽搐,声音也发着抖,攥着烟盒“咯吱”作响,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气愤。
我嘎然住口。
男人垂着头,攥了一会儿拳头,这才缓缓抬起来道:“是这样的,他们说,娃半夜去女同学李程程家里想强X,结果被李程程母亲方达,也就是那个市长夫人,发现了我儿子,娃害怕跳窗,结果被开车回来的市长给撞死了。”说完,他用力瞪着我,像是发怒似的。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
“你听清楚了?”
“清楚了。”
“你……你……大家都说我儿子罪有应得。”男人说了这些话,有些一顿顿的,情绪很激动,应该是气愤,以至于坐着的椅子,也不停地嘎吱作响。
我沉吟了下,问:“那么……你想怎样?”
男人看了我一眼,大概惊疑我对这件事不做评判,这让他有点释然,语气也缓和下来道:“我就一个娃,打小抱来的,可着心疼来着,好容易养得这么大,也考上大学了,谁知道……娃出事之后,我就找律师,结果律师说,因为力力是半夜私闯民宅,逃走的时候主动撞上了车,所以死也是白死,人家不负任何责任的,不过俺还是气不过,准备倾家荡产,也要打这个官司!不管别人怎么说,娃不能白死,大家都说我的不是,说我没教育好孩子,还有脸上诉,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然后……”我声音很平静。
男人抹了一把脸,道:“俺也是没法子了,被逼无奈,其实我不是放高利贷的,但是有金融公司的朋友告诉我,他们公司这边裸贷的女学生里头,有个叫小霞的女学生,跟你有关系,我就托关系这个债买下了,逼着小霞来找你,现在小霞这样了,吃的药我肯定不能够跟你说,只是一点,你想法子查查这事吧,沈警官,我知道这是什么交通事故,不归你管,可是我就是不甘心,我也豁出去了,不管要钱要命,就是倾家荡产,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要给孩子一个交代,孩子没了,我也没几日活头了,所以你抓我,我也不会救小霞,大不了一拍两散,大家都完蛋!”
说完,男人忽然无奈地抱头,整个身子蜷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