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赤裸的危岩上面,黑夜的衣裳将我裹住,从这光光秃秃的高处,我俯瞰一片繁盛的国土,我看到一只鹰在盘旋,鼓着青春泼辣的勇气,一直冲向金色的光芒,升到永恒的火焰里去——尼采”
教学楼的拐角窗前,我拿着一张遗书发怔。
一个哲学系的男生刚刚跳楼,大一新生,滨州人。
“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王队对我道:“根据现场判断,应该是自杀,与这几起命案暂时没看出关联。”
“你说说这些大学生,吃饱撑得啊,居然自杀。”老许有些不可思议地摇头道:“在快要结案的节骨眼上,不是给我们找麻烦吗?”
王队抿着嘴看着那窗户,这是拐角过道上的一扇窗户,推开了半截,上面只有跳楼男生的指纹,此外再无其他痕迹,加上这个遗书,初步推断是自杀。
队友们在照相,模印现场痕迹,而我则静静地站在角落里,拿着那封遗书。
“小沈,我们先走了。”王队深深地看着我,伸手似乎要拿我手里的那封遗书,却被我捏得紧紧的。
“王队,明天给你。”我艰涩地咽了口唾沫。
王队迟疑了下,点头道:“好。”说着,挥了挥手,要带人走,临走前又回头道:“那个民工还没定案,证据虽然有,可是并不足。”
“我知道。”我木然点头。
王队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转身带着人走了。
我则拿着那遗书,看着被风刮得哗哗作响的窗棂。
又一条生命消失了。
一个小时之前,他还站在这里,神情有些抑郁,可是并不悲伤,而是凝神思考着什么,口里喃喃着 “对生的这一种难以割舍之情是盲目和非理性的”(1)
既然人类必死,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生命只是蛋白质,除此之外,毫无意义……
他推开了窗户,看向了万丈高楼。
天空哗哗飘着飞雪,他觉得自己像尼采一样可以飞翔,因为“人生没有目的,只有过程,所谓的终极目的是虚无的。---人的情况和树相同。它愈想开向高处和明亮处,它的根愈要向下,向泥土,向黑暗处,向深处,向恶---千万不要忘记。我们飞翔得越高,我们在那些不能飞翔的人眼中的形象越是渺小……”(2)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可以飞起来了,他抬头看着天空,纵身一跃……
“沈哥。”
背后传来魏明的声音,我一下回头,见魏明头上包着纱布,背着书包,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小小的身子隐藏在灯光的暗影里,像是与黑暗融为一体。
“你好了?”
看到魏明,我忽然心生愧疚,这孩子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竟然没来得及去医院看望他。
“好了,也没那么重,调养几天就出院了,今天过来上课,听说哲学系的郑源跳楼了。”魏明缩了缩头,向下看了看,脸上浮出一丝悲悯。
“你认识他?”我捏着那遗书。
“不太熟。”魏明面上露出沉思:“他是隔壁宿舍的,平日里最喜欢尼采,我们都叫他小哲学,经常说些我们听他不懂的话,生命意义之类的,没想到现在居然用这种方式……”
我听了这话,低头看着那遗书,是打印的楷体,在月光下显出楷书独有的娟秀来,可是……
我快步走到窗户前,盯着那打开的玻璃擦痕。
“沈哥?”魏明在背后叫道。
“姿势不对头。”我盯着那窗户,慎重摇头。
“什么姿势?”他讶然问道。
我没有说话,而是站在台阶上,蹲下来,探出了身子……
“沈哥……”魏明吓得叫了一声。
我冲他抚慰地一笑,把住窗户,忽地翻过身来,大部分身子都探到了外面,那窗户不太结实,被我这么一拽,只听“噶啦”一声,摇摇欲坠,眼看我就要掉下去!
“沈哥!”一只有力的手一下抓住了我,露出魏明的脸。
月色映照他的眼眸,少年的眼眸里的惊慌,是认真的。
我微微一笑,抓住他的手又向下一带。
“沈哥。”魏明几乎惊呼起来,双手抓住我的身子,向里拖去。
只听“嘎嘎”两声,我与他一起倒在地上,他呼呼喘着气道:“沈哥,你干嘛,别吓我啊,刚才我还以为你这是郑源附体呢。”
“不是。”我摆手,看着那窗户拉开的一条缝隙,静静道:“郑源不是自杀,是他杀。”
“他杀?”魏明瞳孔忽然放大了,抓住我的手:“沈哥,你咋看出来的?”
“窗户上的痕迹。”我指着窗户的擦痕。
魏明仔细俯身看着窗棂,伸手摸了摸,奇道:“沈哥,难不成你有鬼眼,可以看到鬼魂对你说话?”
我摇头:“这哪跟哪儿呢。”说着,指着那窗户上的擦痕:“你看看这道痕迹。”
魏明见我神色郑重,走了几步,用力趴在上面仔细看,小小身板在风中摇摇欲坠。
“小心点。”我忙嘱咐,这孩子也太听话了。
魏明“喔”了一声,回过头来,满头雾水:“我还是没看出啥来啊,沈哥。”
我怕他失手掉下来,忙拉着他从窗户外进来,这才道:“擦痕的方向不对头。”
“方向?”魏明眼眸一亮,忽然道:“我明白了,沈哥的意思,郑源跳楼把住的窗户,不应该是这样的擦痕?”
“对。”我点头:“这个擦痕乍一看是郑源的,确实是郑源本人的,但是方向不对头,因为他若是想跳楼,断断不会这么把着窗棂的,所以他当时采取的姿势是仰面,也就是说,他是仰着头把着这窗棂的,对于想跳楼的人来说,采取这种又别扭又扭曲的姿势应该不太可能,所以我断定,他是被人推下去的,而擦痕,就是他挣扎的痕迹,明天让痕迹科来确认一下便知真假。”
“那这遗书呢?沈哥,这遗书是伪造的喽?”魏明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挡着眼眸里的光,看着我手里捏着的遗书。
“是”我点头道:“凶手是个心思缜密之人,他想伪造郑源自杀现场,所以打印了一封遗书,可是一个要安心离开世界的的人,一般不会打印文字的,因为这是他生命最后的痕迹,是他心里流露出来的语言,他应该慎重地留下自己的笔迹才对,所以……”
“那沈哥觉得是谁杀的?”魏明的声音有些发颤。
PS:(1)(2)选自《尼采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