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响起了救护车的鸣笛,飞快的脚步声,家属的哭喊声,是医院最常见的交响曲。
廖大夫紧紧盯着,凶猛的抽着烟,胸前一起一伏,似乎要用这样惯常的声音,来平息内心的滔天巨浪。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兜里,硬邦邦的似乎是手铐,此时此刻,真不想做警察,去他妈的法律!我放开手铐,从裤兜里掏出烟盒来,抽出一根点上,和着廖大夫抽出来的烟雾。
“前几月有一个中年男人得了脑癌晚期,已经不治了,最好是保守治疗,结果呢,家属铺天盖地地闹,说医院不尽心,医院领导迫于压力,逼着恩师给男人动手术,恩师不同意,领导急了,以辞职威胁,恩师只好同意了,手术结果不言自明,男人死在了手术台上,这下捅了马蜂窝,男人的妻子,父亲,找了专门的医闹,在医院面前静坐示威。”廖大夫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想起了他们的梦里都有一个男人,问:“男人的妻子是何丽,父亲是鲁成,医闹头目是庞强?”
廖大夫木然点头,吸了吸鼻子:“医院那时候拼命推脱,最后扯皮,就落到了恩师头上,说恩师是手术失误,说恩师嫌弃红包不够分量,所以才草菅人命……”
我忽然呛了一口,咳嗽了几下,这烟就有点抽不下去。
廖大夫缓缓地转过身来,外面的光映照着那张儒雅秀气的脸,绷成了一道光影,声音是这样的凌厉:“老知识分子是什么?他们抱着对世界的美好幻想,然而却被现实击得粉身碎骨,一个曾经活人无数的老专家,老教授,老大夫,因为受不了这种侮辱,跳楼自尽以表清白!”
空气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尼古丁,是别样的窒息。我捏着烟盒,“嘎巴”作响。
“廖大夫,下一场手术开始了。”程护士在外面敲门。
“我知道了。”廖大夫淡淡道,眸光却看向了我。
对望之间,我忽然撇开了头去。
廖大夫绷紧的身子忽然松了一下,靠着桌子,抱着胸,轻叹道:“那场医疗事故,就是电视台那个王导报道的,此后媒体和网络上都在铺天盖地骂恩师,这样的好人,最后的结果,是身败名裂,跳楼自杀,沈警官,你说这世间,还有没有公道两个字?”
彼此之间,似乎有了一种默契,让他的气势柔和了许多。
“然后,你决定为恩师复仇?”我的声气也缓了下来。
廖大夫扬眉看向了门外,轻蔑地弯起嘴角:“王导打着情怀的旗号逼死恩师,终于也落了处分,可他居然死性不改,又跑来拍什么癌症患者记录,何丽几个听说了,要求假扮癌症患者骗一些捐款,医院为了息事宁人同意了,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我不会放过他们,所有人,所有害死恩师的人,我要他们拿命来!”
怪不得入梦的时候,何丽三个不约而同做的都是演戏的梦,原来如此!
“谋杀,需要机会,我想我抓到了,那天去楼顶,对面楼上的摄影镜反光,我故意让何丽去看,她果然眼盲坠楼;后来因为鲁成和庞强一个房间,便告诉鲁成吸氧是免费的,按照他贪小便宜的性子,绝对不会放开这个机会,一定会让房间里氧气过量,而庞强的烟瘾又大,不管多久,他们终究会死。”廖大夫说起这个,脸上没有丝毫愧疚感。
”灵儿呢?”我攥紧了拳头。
廖大夫冷笑:“灵儿是我害死的吗?”
我一怔,灵儿确实不是廖大夫害死的,是王导和李希合谋害死的,廖大夫只是提了一个让他们下手的方式而已。
此时,门外又响起了“蹬蹬”“蹬蹬”的催促:“廖大夫您在吗?手术要开始了。”
廖大夫慢慢伸出双手,抬头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彼此对视里,不尽的唏嘘……
我知道自己应该拿出手铐来,铐住他的双手,带着他走,但是……
“你去吧,最后一次手术。”手铐在兜里哗啦作响,我攥拳低下了头。老子最讨厌这样的选择,最讨厌!
廖大夫垂眸半晌,猛地站起来,戴上口罩手套向门外走去,擦身之间,听他轻轻道了一声“谢”。
“灵儿不是我杀的,也不是王导和李希杀的。”
这是他最后一句话。
我瞪大了眼睛,正要问,见他已经离开,一阵风飘过,地板上摇曳着窗帘的影子,消毒水的味道越发重了,盖过了尼古丁的味道,铺天盖地地向自己袭来……
风吹着窗帘瑟瑟作响,楼下照例是救护车的鸣笛,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万丈红尘里光影交叠,其实有件事王导确实选对了,这里,从来都是生死契阔……
“廖大夫——”
门外传来惊叫声。
我转身。
“廖大夫——
“廖大夫——”
很多人在喊,像是一曲合唱。
我终于转身,推开门,见走廊的尽头,廖大夫从手术间推了出来。
“手术做完了,廖大夫却被累死了。”程护士呜咽道。
"心脏病发作,猝死。”旁边的助手含泪解释。
我慢慢向手术床走去,雪白的床单上,躺着廖大夫的尸体,睁着眼,看着天空,那张儒雅的脸不再焦灼,不再恼怒,不再悲愤,不再急切地劝我领走灵儿,而是淡淡地微笑着,安然静好,这就是他当初踏入医学时的摸样吧?
“干这行,谁没抱着济世救人的心?”
“这个世间还有公道吗?”
“我要杀掉他们,还恩师一个公道!”
我伸出颤抖的手,慢慢合上了他的眼。
“毫无疑问,他一直是个好大夫,一直都是!”
旁边的护士们忽然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
在廖大夫被推走的刹那,我忽然注意到他手里握着什么,露出纸条一角,忙抽出来打开,见上面写着两个字“-207”。
电梯慢慢下行,“3”“2”“1”“0”“01”“-2”。
门开了,迈步走出去,迎面三个字“太平间”。
走廊里阴气森森,有股子腐烂的味道,令人窒息。
207的门虚掩着,我在外面静静站了一会儿,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