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前有什么比较亲密的朋友吗？”我问道。

王教授眯起眼想了想，从兜里掏摸半晌，掏出一张名片来递给我道：“她从前跟郑罗茜比较要好，你找她看看，小郑已经上到博士了，只不过不在我们院里，打这个电话试试吧。”

我摩挲着那张名片，“谢王教授。”

听说我要了解童丽的情况，郑罗茜约我到学校对面的咖啡馆见。

时限18小时。咖啡馆。

因为上课的缘故，咖啡馆里没有人，只有《寂静之声》的曲调不停回荡，保罗正用沧桑的语调演唱着：“独自走在无止尽的梦里，狭窄的鹅卵石街道，在街灯的光晕下，翻起衣领迎向寒冷湿气，我的双眼感到刺痛……”

我静静坐在窗边一隅，想掏烟，却看到“非吸烟区”的禁牌，又放下了手。

手机响动，冷萱发来资料，是童丽的交往记录：

一名是工程师，三十八岁左右，离异，与童丽大约相处了两个月，生病，分手。

一名是大学教授，四十岁左右，离异，与童丽相处三个月，车祸，分手。

一名是电视台主任，四十二岁，结婚，有一个女儿，与童丽相处一个月，离职，分手。

一名是杂志总编，三十二岁，未婚，与童丽相处一个月，自杀未遂，分手。

一名是公司部门经理，三十七岁，结婚，有一个儿子，与童丽相处半年后，和平分手。

……

“我是一名坏女人哦，害了很多很多人。”

我怔怔地捏着手机。

“你好。”

背后传来声音，一名穿着灰色风衣的女子，跟童丽差不多年纪，可是外表上像是隔了一个时代，戴着厚厚的黑边眼镜，脸上的线条很硬，一看就是女学者的摸样。

“郑女士。”我站起来，伸手道：“沈渊。”

郑罗茜颔首，坐在对面，把包放下，问道：“你问童丽做什么？不会她做了明星，你要做专访吧？”说着，嘴角露出几分讽刺。

我摇头道：“是为了一个案子。”

郑罗茜听了这话，脸色微变，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她会混到这一步。”

“怎么说？”我心中一动。

“一个天才若是疯了，会做出十分可怕的事情。”郑罗茜靠着沙发一个劲摇头，像是叹息，又像是遗憾。

“天才？”我已经第二次听到这话了，不由好奇道：“童丽在化学上很有天赋吗？”

郑罗茜似乎觉得我这话问得可笑，扬眉道：“你认为什么是化学？”

我摇头。

“这杯柠檬汁大约有一千种化学成分。”

郑罗茜把眼前的柠檬汁推到我跟前，飞快地道：“从这里面提取杨梅树皮素，可以做减肥试剂，提取糖苷—槲皮索 -3-O-葡萄糖苷，可以染头发，提取桉叶素，可以治直肠炎，提取柠檬油，可以做手工皂，芳香剂，食物油……”

我被她说得有些头晕，挠了挠头。

“真正的化学天才，可以用氢氟酸溶解所有尸体，用酒精炸掉一个超市，用铝热剂开世界上任何一把锁，用合成香气杀掉……任何一个她想杀的人，不留任何痕迹！你信吗？”郑罗茜一字一句道。

想起童丽那些关于“郁金香与香水”的话，我点头。

郑罗茜动了动嘴唇，忽然又抿住，

我们默契地沉默下来，其实彼此有很多问题要问，可是又不想问，只想在这“化学天才”的余韵里流连着什么。

“说说她为什么变了的吧？”我打破沉默。

“太具体的我也不知道。”郑罗茜摇头道：“只知道她父亲是化学老师，在她小时候出车祸死了，母亲在她要考博的时候病故，她奔丧之后就就变了，取消了保博的名额，离开了这个圈子，整容去做网络主播，很多人都认为她疯了，变化了，我却觉得……怎么说呢，也可以理解吧。”

“为什么？”

“因为梦。”郑罗茜指了指自己的头脑道：“小红帽与大灰狼的梦。”

“她跟你也说过？”我的心跳忽然加快。

郑罗茜“嗤”了一声，道：“我们以前是最好的朋友。”

“那你觉得她这是怎么了？”

“怎么说呢，也许是因为放弃了希望吧。”郑罗茜放低了声音，脸上现出悲悯。

“噩梦让她放弃希望？”

郑罗茜摇头道：“当然不是，她从前好好的，你知道，我们这个圈子是很闷的，整天要与实验室打交道的，她长得不错，也有很多男同学追的，可是她似乎都不怎么感兴趣，从前特别保守，离男人远远的，只对项目感兴趣，那时大家都认为她是化学界的后起之秀，将来一定能成为优秀的科学家，谁知……”

“她母亲去世，好像让她察觉到了什么，就去做了个什么心理咨询，回来就对我说，她原来是个坏女人，既然这么坏，有什么资格当科学家，就一直坏下去好了。”

“所以就去做主播？”我问道。

“因为能接触到很多男人嘛。”郑罗茜叹了口气道：“她曾经打电话对我说，谈恋爱会让她感觉离那个梦很近，没有指望的人生，除了谈恋爱，还能做什么呢？”

没有指望的人生，除了谈恋爱，还能做什么呢……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我静静地走在街道上，回味着这样一个天才堕落的故事，遗憾、失落、痛苦百味杂陈，可万家灯火，熙熙攘攘，隔着万丈红尘，哪一步又不是我们踏出的劫数呢？

正在此时，手机忽然响起来。

“沈英雄，找到答案了吗？”童丽的声音传来，依然甜美动人，矫揉造作。

“还没确定。”我答道。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道：“若是再找不到，你想拯救的小美人就要死了，别以为你做了催眠治疗，她就能恢复正常哦，化学天才的毒剂，可是无敌的，你要不要试试？”

“不用试。”我静静地回答。

“那就好。”她哼了一声，关了手机。

时限11小时30分

冷萱的咨询室房门紧闭，似乎正在给病患做治疗。

小张靠着前台，斜着身子，与小兰吵架。

“沈哥，小兰说《绝命毒师》里那个蓖麻豆就可以杀人无形，真是看电视看傻了。”小张争不过小兰，拉着我助阵。

“你才傻呢，你不知道吧，从蓖麻豆中分离出来的凝集素活性毒蛋白，是最强烈毒素，可以让人深度昏迷，恶心呕吐，最后休克致死！只要0.15-0.2克，就要你命，而且你根本检查不出来，白老师就是这么杀死毒贩的。”小兰竭力反驳，脸上露出崇拜的表情道：“那个老男人好帅哦。”

“信电视得永生，女人果然没头脑。”小张轻蔑地耸肩。

“比傻小子强。”小兰挑眉。

“你……”

秋风吹过，一阵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