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宁沉默地望着眼前这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只觉得在心中的某个角落,自己曾经深埋的过去似乎被悄悄唤醒了。
“这位夫人,您……”
第一次,她有些不知所措。
玉蓉走上前,抓住了隔在她们二人之间的铁栅栏。
第一次,她终究看清了这让她寝食难安的女子到底是长得什么模样。
“师太,我与她一见如故。不知可否求个方便,开了这扇门,让我与这位姑娘,畅谈一番?”
玉蓉忽然回头,满脸恳求。
只是她的请求完全在玉宁与师太的意料之外。
玉宁只身一人站在竹园里,静静瞧着玉蓉的侧脸。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了紧张。
莫非,她就是忽伦玉蓉?允鎏现在名正言顺的嫡福晋,她同父异母的姐姐?
双手交缠得越是紧,玉宁就觉得越是冷。
师太叹了一口气,果然就打开了门。
“施主请入内,不过,还请夜深之前离开。”
铁门应声而开,玉蓉看着大开的门洞,眼见她近在咫尺,却没有勇气向前再走一步。
有什么,或许会在自己踏出了这一步之后立马改变。
玉蓉的心里有着这样的意识在疯狂叫嚣。
最后,还是玉宁打破了沉默。她微微一笑,转身便向竹林里走去。
“这位夫人,还请随我前去寒舍一坐。屋外风大冷清,怕是害了你的身子。”
玉宁边说,边向前走着。不着痕迹地用外衣掩饰住了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
“夫人……”
鹊儿站在门口,刚想跟着玉蓉进去却被老尼姑拦住了。她对着鹊儿微微摇头,便在玉蓉进去之后,关上了那道门扉。
从出口处到玉宁的小竹屋,其实距离很短,可是这一路走来,却让初次到此的玉蓉胆战心惊。
竹林而今迎风舞动,斑驳的树影映照在玉宁的白衣之上,带着些说不出的鬼魅。偶尔玉宁回头一望,顾盼生姿的侧脸无端端映上了树叶形状的黑影,让玉蓉的心里更是一惊。
好不容易,竹屋到了。
玉蓉进得屋子里来,却见里头清贫得很。虽说是一应俱全,但是一件更比一件朴素。
只是这些朴素相叠加,与眼前的这位白衣女子倒是成了一道雅致的景色。玉蓉愣在屋门口,望着玉宁轻轻将做着女红的竹篮放置一边,再又提水倒茶的模样,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油然而生。
“这位夫人,还请坐。天热,一杯凉茶解暑如何?”
玉宁双手将茶推到玉蓉身前,自己也跟着坐了下来倒了一杯清茶。
玉蓉点头含笑,那是一闪而过的笑容。举杯间,花香愈加浓烈。
“这是?”
清抿一口,唇齿留香。
玉蓉只觉得深深地醉了,她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花茶。别致但又显得朴实无华。
玉宁淡淡一笑,微弯着的眼眸让人忍不住会凝视其内在。玉蓉望着这么一双眼,心竟然平静了许多。
“一般的花茶。寻常人家都会做的。贵重茶叶吃不起,还好一年四季并不缺花草树木。夫人喝得这一种,便是去年秋日就封上了的菊花茶,其中放了些碎糖枸杞,完全是奴家的爱好。若夫人不喜欢,还请不要嫌弃。”
玉宁说着又喝了一口茶,甘甜清香,让她很是满意。
甜么?
玉蓉一脸疑惑,明明刚刚浅尝之时,是带着些酸甜的味道在里头的。看来,这女人应是喜酸才是。
“这几日在三清观念经诵佛,时常听到从竹园里传来吟唱佛经的声音。妾身初闻,便已很是感动。此后每每听及,都会不由自主深受其声所引。姑娘可真是蕙质兰心,就连歌声都是那般清澈动人。”
玉宁一愣,轻轻摇了摇头。
“曲子是奴家姐妹谱的,至于那歌可不是奴家唱的,而是奴家的一个好妹妹,为了与奴家解闷静心,时常来陪奴家,便会唱这些曲子。不想让夫人听到,真是见笑了。”
玉蓉了然。
多半便是那位青衣女子,不用多想,便知道那女子是谁。放眼整个内城,便只有阿苏克王府即将过门的少福晋梵音有这一副令人艳羡的好嗓音了。
原来刚才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便是自己羡慕了许久的梵音姑娘。
忽然,玉蓉叹了一口气。
她发现自己现今不仅只是羡慕罢了,甚至还有一些嫉妒。她的婚姻与这梵音的相比,怕是完全不能用幸福来形容了吧。
玉宁本来是在喝茶,默默寻思应该怎么问话,听到玉蓉细微的叹息声,忽然心里就有了些主意。
“这位夫人,三清观地形偏僻。多半不为人所知晓,不知道夫人是如何打听到的?”
“不为人知晓?妾身来时,这里可是香火鼎盛的很呢。”
玉蓉温婉一笑,忽然间就没了任何软弱从她身上泄露。两女子相对而坐,虽然恋上都是带着笑的,争斗的气息却四散弥漫开来。
“香火鼎盛是没错。不过,都是些入不得京城内里的平民百姓。不然便是路太远,不然便是没那个勇气进京城。因为一旦进到京城,那里的繁华就会让他们自惭形秽。一心求佛,却被世俗所挡在清秀之地之外,这样的事情佛祖是不会准的。于是便有了这三清观,修在此地。”
玉宁一边说着,一边为玉蓉倒茶。茶水静静流入杯内,玉宁看着杯子渐满,又开始说了起来。
“见夫人衣着虽已是苛求朴实,却还是不小心露了你的些许贵气。夫人多半,是城里的人。”
一语双关,让玉蓉面上带着笑,心里却丝毫没了轻松。真不知这女人是特地话中有话,还是无心掐了个红心。
“姑娘说得没错,妾身夫家便是京城里的人。不过,三清观的名声现下也逐渐在京城里起来了,据说是求子特别灵。这里当然就成了咱们这些城里妇人必来的地方。至于妾身,不过是更加虔诚一些罢了。也希望菩萨能够听得到我的虔诚。”
玉蓉沉稳应对,似乎看到玉宁在听到求子二字的时候,身子震了一下。虽然感到奇怪,更多的却有了些反击的快感。
孩子?
玉宁想到的,是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从而更显得有些紧张。
“夫人,您可知道,三清观也是朝廷软禁罪人的地方?”
玉宁冷不丁的一句问话,让玉蓉不小心说漏了嘴。
“略有听闻。”
只是刚说出来,她就已经后悔了。因为这三清观事实上是极其隐秘的,如果不是专门前去打听,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甚至是知道这三清观事实上是朝廷的外在牢狱。
“难道如姑娘你,竟然是个罪人不成?”
玉宁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也让她意识到一件事。
这女子,太过于精明。
“是不是罪人,并不是奴家可以说道的。也不是夫人您,可以知道的。依奴家看,您回去之后,最好还是将见奴家之事,只字不提得好。”
“……多谢姑娘关心了。”
“不客气,来,喝茶。”
……
入夜之后,玉蓉已要离开三清观。出于礼节,玉宁一路将她送到了铁门边上。
转头告别间,玉蓉心情复杂。
她不停地打量着玉宁,之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离开。
刚入马车,玉蓉的所有坚强忽然就崩塌了,她由着鹊儿紧紧抱着她,瑟瑟发抖。
“格格,格格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女人欺负你了?!”
鹊儿心急,不知从何安慰。
玉蓉只是不住地摇着头,一句话都没说,最后却成了低声啜泣,好不委屈。
“格格,您说话啊……”
鹊儿见玉蓉只是掉泪,更是着急了。
半晌,玉蓉这才抽泣着回道。
“她……她似乎是怀孕了……”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震得鹊儿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玉蓉在哭诉间,依稀仿佛见到了允鎏,只是他给她的,终究是那个背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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