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浩升礼部右侍郎这件事上,杨慎去找了丰熙,丰熙见到刘春,又由刘春通过唐寅去请,终于在当晚深夜,朱浩出现在刘春家中。
此时丰熙已离开,而刘春则给朱浩准备了一顿宵夜,除了公务上的明目外,刘春还说明自己是为了从朱浩那儿多拿一点救命药。
“自从你将老朽从鬼门关拉回来后,我这里就成了患有胸痹之症者经常光顾的地方,尤其那些门生故旧,他们或为自己,或为亲朋,总来讨药,而每每都要对他们表明遗憾,实在是有些开不了口。尤其当得知亲朋中有人因胸痹而殁时,心中更是有难以言喻的悲凉。”
刘春上来就跟朱浩说了一通他求药的道理。
听起来还挺感人的。
朱浩差点儿被刘春的这番康慨陈词说动。
但朱浩还是有理智的。
朱浩道:“刘阁老,你的意思在下明白,但在下的难处早早就跟你说过,胸痹发生的模式多样,并非一粒药就能救命,就算医者仁心,也要估量自己成事的机会有多大,如果救人不成最后变成害人,功不在己身便成了过错。”
朱浩的意思大概就是电车难题。
面对一个自古医学史上难解的问题,偶尔能救一个人,固然是大功一件,可问题是一旦你出手了,那患有胸痹的人最后还是死了,那过错由谁来承担?
可能病人本身就大限已至,人吃了药没能救回来,人家家属还说是你的药有问题把人给害死了。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袖手旁观。
朱浩也不是没有责任心,在治好了刘春后,他也的确给过不少人药,但先要确定这些人是不会给他带来什么后续麻烦,而且病症什么的,也是吃了药有一定作用才行,但如果要他无限制去发药,那背后的道德成本可就太大了。
朱浩现在是当官而不是开医馆救人,本身用药这件事就有一定风险,他没必要去承担无谓的责任。
更不需要通过这个来赚钱。
刘春笑道:“所以敬道你,不肯给老朽更多治病救人的药?”
朱浩眯起眼。
他听出来了,刘春更多是在拿治病这件事,来试探他对朝堂的一种态度。
“刘阁老,有话直说吧,我知道孙部堂临走前,跟你说过我的事,至于他说过多少我不清楚,但有些事他也不是完全明白,只是出自他的揣测罢了。”
朱浩没有否认孙交知道他的事,但却说明,孙交只知道一个大概。
如果你因为孙交的说辞,而对我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那我可以说,孙交是在恶意中伤,我这么老实巴交一个孩子,在朝中做事都是兢兢业业不求回报,却被某些人说成是祸乱朝纲刚愎自用的奸臣,我心里能好受吗?
刘春笑道:“老朽是在用眼睛看。”
嘿。
你还挺自信呢?
你这是“看”到我什么秘密?
只因为我做了礼部右侍郎?
刘春道:“今日丰原学到我这里来,跟我问及入阁人选问题,最后提了一句,说是想知道你本人对于升任礼部右侍郎之事的态度……我便跟他说了,如今内阁对于谁入阁,并无内部商议和揣测,我大概知晓,此事或多或少跟你有关……”
朱浩点头道:“在谁入阁这件事上,我的确可以跟陛下建言。”
又是不否认,但同时也不过分拔高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
朱浩知道,如果按照孙交的说法,他朱浩就快是“九千岁”了,甚至到了可以蒙蔽圣听,朝堂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地步。
现在朱浩是要在刘春面前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皇帝身边幕僚的角色,向皇帝提出建议的同时又能守住本分的臣子的形象。
刘春道:“那陛下到底属意谁入阁呢?”
朱浩扁扁嘴:“让陛下来选,当然二人都不入阁,其实陛下更中意的还是镇江和余姚那两位。”
“哦。”
刘春点头,若有所思。
以刘春估计,费宏最担心的应该也是杨一清和谢迁。
朱浩问道:“陛下曾提及,如今首辅费阁老,处置事情上多数时候都很有主见,也能做到擅断,但许多时候缺少应变经验和能力,或许不如刘阁老。”
“嗯?”
刘春一听,这是啥意思?
费宏做事果决,但能力不足?
那意思是我能力强呗?
你小子以为我不知道,当初皇帝多采纳我的意见,不是因为我能力有多高,而是你故意把我在五个阁臣中的位置刻意拔高,让我出来抵挡一些文臣针对的矛头?
刘春道:“敬道,老朽便要直接发问了,而今内阁这几人,在陛下看来,都只是作为过渡之用吧?或许不久的将来,要为一些人入阁而腾出位置……入阁之人既不是你,也不是伯虎,那不知陛下属意何人?”
刘春其实也看出来了。
虽然皇帝让费宏来当首辅,起到了安定人心的作用,但费宏和他刘春在内阁好像都不会太长久。
意思是说,无论回头增不增加石珤或丰熙入阁,反正现在内阁三人,加上石珤或丰熙中的某一个都只是过渡人物,可能一年时间都不用,这几人都会相继退出内阁。
可以说,一年后的首辅大学士,可能现在都还没入阁呢。
朱浩实在地摇头:“不知道。”
刘春笑了笑。
在他看来,如果皇帝没这层意思,那朱浩大可否认,既然朱浩说不知道,很可能就如他所言,现在内阁这几个人都不能得到皇帝的认可。
“敬道啊,其实以你现在的职位,礼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便是入阁都可以了,既然你也说了,暗中替陛下建言,出谋划策,那陛下想几时让你入阁呢?”
刘春大概也明白,就算皇帝想让杨一清和谢迁回朝入阁,其实也是第二步过渡。
早晚都是为朱浩、唐寅、张璁这些人入阁做铺垫。
这些人有的是皇帝在兴王府时就跟在身边的近臣,有的则在大礼议中出力甚多,皇帝不用这些亲信,难道指望外人来为其掌控朝政做贡献?
朱浩仍旧摇头:“目前尚未跟陛下做过商议,其实在下晋升礼部右侍郎的事,陛下提前并未跟我打过招呼,我先前一直都在西山,刘阁老应该知道,修造火车、铁路名义上是唐先生负责,暗地里都是我在具体操持。”
“哦?”
刘春还是挺意外的。
朱浩晋升礼部右侍郎,在刘春这些相对中立的人看来,是朝中更新迭代的信号,是朱浩出山的征兆。
但现在朱浩却说,这件事他自己也是后知后觉?
“刘阁老,我直说了吧,年底或是明年年初可能会发生的再次议礼之事,将会成为激发朝堂矛盾的导火索,结果如何,谁都没法下定论,而陛下现在也在寻求各方支持。在下入朝时日尚短,也自知资历不足,无论最后陛下是否会把我按在礼部右侍郎的职位上,明日推辞的上奏我仍旧会上。”
朱浩申明了自己的态度。
皇帝用我是一回事,我上疏抗争是另一回事,反正以我的态度,不会主动挑战朝堂论资排辈的制度。
哪怕我多推辞几次,对传统文官来说面子上也是好看的,如果说我直接接受了礼部右侍郎的职位,别人更会觉得我朱某人是公然把朝堂制度当儿戏,一门心思削尖脑袋往上爬。
……
……
翌日,早朝前。
刘春精神萎靡,当费宏到他身边时,他才稍微提起点精神。
“昨日,我见过敬道了。”
刘春对费宏道。
“嗯。”
费宏颔首,他对于朱浩没多少清楚的认知,朱浩是否当礼部右侍郎,对他费宏来说没什么影响。
甚至费宏都不需要去伤脑筋去想,皇帝为何要提拔朱浩。
刘春道:“他跟伯虎关系很近,有关议礼之事,伯虎希望他能出面代劳。”
“嗯。”
费宏只是简单点头表示知道了。
朱浩是唐寅学生之事,如今已不是秘密,既然唐寅在翰林学士的职位上不肯出力,找自己的学生来当礼部右侍郎,也可以看作是唐寅对学生的一种“保护”……如果现在唐寅不趁机为自己发展党羽,甚至保护好朱浩这个学生的话,那不久的将来,朱浩可能会被外放。
现在朱浩在礼部右侍郎上,既可为皇帝立功,也能平衡大礼议双方的纠葛,是朱浩以后留在中枢当京官的一条不错的途径……
再说了,有了礼部右侍郎的资历,就算以后朱浩外放地方,也不会被放到各省布政使司衙门,至少也是巡抚、总督级别的封疆大吏。
而且很可能,朱浩会被派到南京为侍郎,熬个十年八载,以后再提拔,就是南京六部某部的尚书了。
这算是唐寅为朱浩提前铺好的“路”。
“大议礼的下一步行动,或许就在年前。”
刘春又补充一句。
费宏这才稍微提起一点兴趣,侧目打量刘春。
连费宏都听出来了,刘春跟他说这些,好像是在“保护”朱浩。
这种保护,就是不想让人误会朱浩是皇帝一党,在为皇帝提拔朱浩这件事做出解释。
但刘春的话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好像你刘大学士提前什么都知道了,而且你跟朱浩……还是同一条船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