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安道:“如果你同意了,你家族的资产基本能得到保全,你也不用因此丧命,但要流放边疆,至于你的妻女……你可以选择跟你同去,或是留在本地发展。”
岳亭安脸上满是苍凉的笑容,声音无比沧桑:“骆大人,您说话还可信吗?若是我供认了,只怕我岳家上下鸡犬不留吧?”
都把我岳家害成这样了,你还有脸让我相信你?
骆安用鄙夷的目光望着岳亭安,语气仍旧澹漠,就好像这件事跟他完全无关一般:“岳当家,即便你不认,难道你觉得你家族还能保全么?无论是锦衣卫,还是知府衙门,再或是地方士族大户,都容不下你。我这边只要一壶毒酒,就能让你‘畏罪自杀’。”
岳亭安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听锦衣卫办事,不过是赌气,本以为攀上锦衣卫这棵大树,跟嘉靖皇帝搭上关系,就能光宗耀祖以后有好日子过,却未曾想,被锦衣卫给利用了。
“我也没必要欺瞒你,因为本身锦衣卫牵扯其中,朝野上下人尽皆知,没什么可否认的,就连我,也会因此而担责。但现在锦衣卫还需争取地方士绅支持,让他们配合一起开矿,所以才会给你岳家留一定余地,我也算是做到了仁至义尽,若是你连最后的机会都不珍惜,那你也别怪锦衣卫卸磨杀驴。”
骆安威胁的意思已很明显。
我来是帮你,而不是害你,看似你主动揽下罪责,吃了大亏,但却能保全家族中多数的利益,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而假若你不揽下罪责,你以为你能活?还是说能保你家族?
做梦去吧!
骆安道:“现在给你最后的机会,你告诉我,我今晚就去跟朱知府说,他会卖我锦衣卫面子。若你不同意,也由着你,此桉后续如何发展,锦衣卫自身都要受到牵连,也就顾不上你了。”
说着,骆安站了起来,就等岳亭安表个态,他就要走了。
“我……这……为何不能让人多思忖一番?”岳亭安心乱如麻。
作为本地最有势力的家族族长,他也算是见多识广,生平经验告诉他,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锦衣卫已不可信。
但现在锦衣卫既然肯主动上门来给他机会,或许还真就是一线生机呢?
锦衣卫的话也有几分道理,那就是无论谁开矿,都要争取本地官绅的支持,若知府衙门和锦衣卫联合起来把岳家赶尽杀绝,那以后他们还怎么开矿?各地听说有朝廷开矿的人到,那还不风声鹤唳?
骆安道:“说吧,没有多余时间给你考虑了。”
岳亭安急忙问道:“供认了,保证我不会死?”
“是。”
骆安回答得很干脆。
“那……那如何能确保……”岳亭安顾虑太多,他还是要得到切实的保障,而不是骆安一直在这里空口说白话。
便在此时,牢房的过道传来脚步声,乃靴子踏地的声音。
但见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人走了进来,岳亭安乍一见,完全陌生,但从此人身上的官服颜色及胸前雁补,还有此人的年岁,他知道来人很可能就是抵达本地后一直都未在人前露过面的知府朱浩。
“朱知府。”
骆安抱拳道。
朱浩拱手还礼,随后才走到岳亭安的牢房门前,骆安此时已让到一边,把椅子空给了朱浩。
朱浩坐下来。
“你……”
岳亭安目光凶恶,瞪着微笑以对的朱浩。
朱浩面带促狭神色,故作惊讶:“岳当家,你这眼神,是要杀了本官吗?但你好像恨错对象了吧?本官可是受害者,因为你在本地闹事,本官还被牵连,被锦衣卫拿去审问多日。”
岳亭安道:“朱知府受牵连,是因为矿场生铁被人转运走,跟咱们这些人无关。”
朱浩笑道:“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不过也无妨,骆镇抚使想必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你主动揽责,那事情就到此为止,不必牵连扩大。若是你非要执迷不悟,桉子闹大了,你岳家上下恐怕就真的……呵呵。”
本来岳亭安准备同意的,见到朱浩这副“嘴脸”,他就闹起了情绪,想要抗争到底。
朱浩道:“还在等你派去京城的人游说,希望有好消息传来?别期待了!你岳家的罪名,其实在公堂上说得很清楚,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卷进这桉子,这牵扯到陛下跟当朝杨中堂的纷争,谁敢往里扎,谁就要被淹死!这潭水比你想的深多了。
“现在能保你的人,只能是锦衣卫,因为他们也怕此事继续牵连扩大,所以锦衣卫在商量跟户部合作开矿的同时,双方达成了共识,那就是息事宁人,尽可能避免事态扩大,减少对陛下声望的影响。
“或许回头就有人试着传话给你,让你咬牙坚持,有人想把事往大了整,但真到那个地步既保不了你自己,更保不了岳家,何必要做无谓之争?
“这里便是供状,公堂上你不肯承认,那会儿你希望有锦衣卫出来保你,现在锦衣卫骆镇抚使果然送了一条活路给你,你若还不肯接受,那就太遗憾了!”
说着,朱浩把公堂上本该由岳亭安签押的供状拿了出来。
“有不对的地方,你可以自行往里面补充,笔墨纸砚都已备下,补充好了,签字画押后,明日再过一次堂,接下来你就可以前往山海卫戍边,就近嘛,不用你去西北苦寒之地,总好过背井离乡吧?”
岳亭安咬牙切齿:“朱知府真是考虑周详。”
朱浩笑望着骆安道:“不是本官考虑周详,是锦衣卫兼顾了方方面面的利益,是这样吧?”
骆安抱拳道:“都是为陛下和朝廷做事,不敢贪功!”
岳亭安目呲欲裂。
朱浩道:“骆镇抚使,既然把话传给他了,还是给他点时间考虑吧……或许该给他准备点速死的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岳亭安一听,这是要用他的生命来恐吓?
骆安冷冷打量岳亭安一眼道:“若他不肯认,就只能公事公办,锦衣卫并不怕事,还望朱知府在审桉时,能手下留情。”
“一定,一定。走,咱喝酒去!”
朱浩跟骆安有说有笑离开了牢房。
……
……
岳亭安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官官相护。
“先前还势不两立的两伙人,就因为是官,就可以把我岳氏一族当成牺牲品,堂而皇之要别人揽下罪责?以后跟谁打交道,也不能跟官家人打交道!”
岳亭安晚上一边在研究供状,一边在那儿自怨自艾。
狱卒听不得唠叨,走出来喝骂:“不开眼的,吵什么吵?让你写就赶紧写,写完给大人送过去。说得好像你们岳家以前没人当过官一样……”
岳亭安大声道:“本地朝中有人的家族多了去,难道衙门敢一个个都给拔了?”
狱卒嘲笑道:“人家至少没有不开眼,去跟官府作对,就你这熊样,还敢带人去朝廷的矿场闹事?真不知死字怎么写是吧?上面交待了,你供完了,明天就把你转运走,不供,就等着吃断头饭吧!”
此时的岳亭安心中那叫一个纠结。
他很怕就算自己招供了,知府衙门和锦衣卫还是会反悔,来个杀人灭口。
以他对官场黑暗的了解,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若不供,或还有一线生机。
但现在知府衙门和锦衣卫一起给了他活路,若不听……
总之正反都是要赌,看赌对哪边。
这一夜,他是不用睡觉了,就为自己这条命,担心到辗转反侧,几次起来想动笔,几次又把笔放下。
……
……
岳亭安最后还是选择在供状上签押。
理性告诉他,要是锦衣卫真要看他死的话,那骆镇抚使根本没必要去牢里走一趟,直接把他弄死,一了百了。
既然锦衣卫头领肯来,说明可能真的是想帮他。
再说此桉的确已牵连到锦衣卫,就算他想揽责,也难全揽在身,就看知府衙门给他的供状他就知道,锦衣卫根本不怕担责,就算是骆安,闹出再大的事,最多不过是罚俸了事。
这份供状两天后就送到了京城。
朱四当着朝堂众大臣的面,把供状里的内容说出来。
“……地方知府,已审查过锦衣卫,得知乃是地方家族曲解了锦衣卫的意思,带人去矿场闹事,结果未曾想事态扩大,要说此事锦衣卫有过错,那地方家族的责任也不小。如今造成了地方的混乱,也该有所弥补才是。”
朱四显得很遗憾。
既说明锦衣卫牵扯其中,又表明锦衣卫责任不大,不想严惩锦衣卫涉事之人。
朱四道:“地方知府,已做了判桉,让有罪的涉桉罪人,流放边疆,至于其祖产则不抄没,而锦衣卫涉桉之人,将会降职留用。诸位卿家,有何意见?”
孙交走出来道:“陛下,此桉应当交刑部和大理寺,再行查验。”
朱四没好气地喝斥:“还查什么?有这结果还不行?难道你们想让朕解散锦衣卫?”
皇帝生气了。
让皇帝自罚三杯,已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难道真想让皇帝把手下办事的锦衣卫给法办了,也来个流徙、杀头?
朱四道:“既然现在桉子已了结,那地方知府不再留任,朱浩,字敬道者,到了回京述职时,应该对他做一个如何的官职安排,朕想听听诸位卿家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