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朝会。
前宣大总督臧凤回朝履职刑部右侍郎,朱四当着众朝臣的面,对臧凤好一番褒奖,当众赐黄金一百两,光是这出手的大方程度,就让朝中大臣直皱眉头。
朝议结束,臧凤明显感受到大臣们对他的疏远,即便很多人知道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将来或前途无限,尚书、左都御史之类的官职随他做,加封柱国也不无可能……但眼下到底是杨廷和掌握朝政及舆论主导权的时候,跟臧凤走得近,就等于是开罪杨廷和。
谁敢在杨廷和正式致仕前,把自己摆在文官集团的对立面上?
朝会后,朱四高兴地回到乾清宫,这边黄锦早就守候在那儿。
“陛下,东厂刚得知消息,说是长公主殿下……离宫出走了。”黄锦道。
朱四问道:“长公主?三皇姐?她……离家出走?当道姑去了?”
朱四大感意外,怎么什么奇葩事都让他遇上了?
紧跟在朱四身后的张左急忙道:“那还不赶紧派人去把长公主找回来?出了事,东厂担待得起吗?”
黄锦道:“长公主身边安排有人手暗中相护,所以长公主行踪一直在掌控中,据说……她正沿官道往东去,好似要前往永平府。”
“嘶……”
朱四一听就明白过来。
这是准备跟朱浩私奔啊。
张左听了直发愁。
朱浩人家那是已婚人士,堂堂长公主,难道连脸都不要了吗?跑去找一个已婚男?莫非要逼着朱浩和离,再娶她?还是准备跟朱浩勾搭成奸?
“陛下,要不……赶紧派人去把长公主追回来?”张左提议。
朱四道:“到现在,朕都还没赐给三皇姐公主名分,严格来说,她现在只是兴王府的郡主,是朕曾经的姐姐,所以说……”
张左一听,皇帝这是要跟亲姐姐划清关系?
意思是,无论朱三再怎么胡闹,都是她自己的事,别牵扯到皇帝的脸面?
“算了,还是早点通知敬道吧……再便是加派人手,别让皇姐在路上出事。”朱四道。
张左嗫嚅地问道:“那……不追了?”
“追什么追?她要去找敬道,那就遂了她的心愿呗,朕相信敬道一定会想办法把她给赶回来,让她彻底死心,这样朕就不用麻烦了。”朱四道,“一直这么不清不楚的,回头把事宣扬出去,朕和母后更加丢人。就这样吧。”
张左听了心里更加发憷,不由往黄锦身上瞥了一眼。
黄锦道:“陛下,长公主身边连一名正式随从都没带,乃骑马而行……”
“皇姐真是胡闹,她一个女儿家,出行在外若是遇到盗寇,就没想过后果?一定要多派人手,严密保护!嘿嘿。”
说到这里,朱四突然贼兮兮地笑起来。
张左和黄锦都不理解,皇帝这是在笑什么?
朱四乐呵呵道:“朕能想象,当敬道看到风尘仆仆的皇姐出现在他面前,肯定会很感动,说不定一时心软,就把皇姐给收留下来,甚至还……嘿嘿。”
张左听到后,汗毛直立。
皇帝这是什么心态?
看自己姐姐的笑话?
还是说等着捉弄自己的臣子?
张左道:“若事情传扬出去,只怕对长公主名声有损。”
朱四道:“损什么损?人是三皇姐自己选的,敬道也有分寸……再说了,就算敬道真娶了三皇姐又有什么关系?”
张左急忙提醒:“朱先生可是明媒正娶了孙部堂家的千金。”
“大不了让三皇姐给敬道当妾呗?”朱四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啊?”
张左大惊失色。
朱四道:“除此之外,难道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不过到那时,朕可能要斟酌一下说辞,怎么也要等杨阁老致仕后,那时敬道已入阁,就算不是担任首辅,别人也知道朕对他非常信任,朕把自己的姐姐嫁给他,笼络近臣,大臣们不都能理解吗?”
“可是……”
张左心想,就算你真要笼络朱浩,也该想办法让朱浩把妻子给休了,重新娶公主才行。
怎么能让朱浩把公主纳为妾侍呢?
朱四叹道:“怪就怪敬道太优秀了,从小到大,三皇姐见识到的,是那个能掐会算半仙模样的诸葛孔明,她哪儿能抵挡得了?朕思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问题,谁让三皇姐志比天高呢?她愿意去,就随她,把难题交给敬道,朕才不想费这心神呢!”
张左大概听明白了。
新皇这是为姐姐的婚事发愁,最后想到以后还要多重用朱浩,干脆来个不加干涉,让朱三跟朱浩间自由发展,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自己那个姐姐给朱浩当小妾呗?这又不是他接受不了的事情。
但让张左这样的奴婢听了,则觉得主仆、君臣不分,怎么说朱三也是长公主,金枝玉叶,难道真不怕人笑话?
……
……
朱四安排黄锦把此消息告知蒋太后。
顺带也让黄锦把他的意思传达给蒋太后……
当然做母亲的,肯定不能容许儿子和女儿胡来,蒋太后怎么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给臣子当小妾。
“……你们真是胡闹!既知她下落,为何不赶紧追回来?路上出点意外,你们有几个脑袋能担待?”
蒋太后火冒三丈。
女儿固执,为了女儿择婿之事,她现在是求爷爷告奶奶。
奈何现在皇宫仍旧是张太后做主,礼部那边有关选驸马的事也不配合,所找人选都不让蒋太后满意,蒋太后连孙交都温言软语相求,可见她这个当母亲的也是急了。
现在女儿却跑去私会男人,若是一般人,蒋太后非把那男人给活剐了!
但那是朱浩……
蒋太后就没办法了,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赶紧把女儿追回来,不行就软禁,逼女儿跟朱浩断绝来往,只等嫁人。
黄锦道:“太后息怒……陛下之意,不能阻止长公主东去。”
蒋太后横眉冷对:“平时未见你们这么听陛下的话,怎么现在关乎到皇室体统,你们做臣子的就一点担当都没有?本宫下懿旨,赶紧去追人!”
“这……”
黄锦差点儿想找根柱子往上撞。
提督东厂的差事不好干啊。
现在朝中杨廷和说了算,东厂督公过得跟条狗一样,走出去还要跟人点头哈腰,现在居然夹在皇帝跟太后之间难做人?
“奴婢会去请示陛下。”黄锦道。
蒋太后冷冷地打量黄锦,但见黄锦吓得全身抖个不停,显然是吓得不轻,一股火顿时消了,沉默良久才道:“行了,本宫会去跟陛下提及此事,你先退下!让陛下来见……”
……
……
随后皇帝去见过老娘。
说了什么,外人不知道,只知道母子俩促膝长谈。
随后也没派人去追朱三,也不知是皇帝说服了老娘,还是双方达成了某种妥协,总之黄锦没再承受太大的压力。
不管怎样,朱三出走的消息,都要对朝中人严格保密。
好在朱三本来就不是公众人物,别人也只知有个未出嫁的小郡主在京师,等着受封长公主,平时经常进出宫门,具体住在何处都不知,更不知其下落。
就算不在京城,也可以推搪说她回安陆兴王府祭祖、待嫁去了。
就连跟新皇走得近的孙交,都没得悉任何有关此事的传闻。
此时孙交最在意的其实是朱浩在永平府的情况,而朱浩到永平府后,对孙交来说消息就断了,一封信没见到不说,好像有人刻意阻止他知道朱浩的情况。
孙交等了一段日子没消息,只能跑去唐寅府上,找唐寅询问情况。
入夜后,唐府显得很冷清。
娄素珍不在,唐寅也显得意志消沉,虽然他跟娄素珍之间仍旧只是朋友,但已上升到了知音的层级,以往几天不见面并不觉得怎样,至少他知道娄素珍人就在京师,随时会来。
现在娄素珍跟朱浩出京去当官了,唐寅就觉得形单影只,好像写诗作画都少了一个能欣赏自己的人。
人只有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
“……伯虎,敬道去永平府后,应该跟你通过书信吧?他现在如何了?没跟地方起什么冲突吧?”孙交很关切。
因为他隐约知道,杨廷和派朱浩去永平府的目的,就是为了给那边锦衣卫开的矿山捣乱。
朱浩既要完成杨廷和交托的任务,还不能让他自己付出的心血白费,多半会拿地方官绅当枪使,再加上朱浩没有开府治事的经验,孙交很怕朱浩会吃亏。
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
唐寅道:“据说一切还好,下一步要开矿。”
“开矿?”
孙交对此迷惑不解。
唐寅点头:“具体因何要开矿,在下也不知,都是敬道自己的安排,眼下更是亲自执行,在下不想过问,由着他去。”
孙交道:“你对敬道如此放心?”
唐寅敷衍道:“不是还有敬德在旁辅左?”
“你……”
孙交感觉到唐寅提到“敬德”,就是在回呛他。
你孙老头不是很欣赏米敬德吗?
现在米敬德就在敬道面前当幕僚,他们通力合作,你担心什么?或者说,还有我唐某人什么事?
孙交气愤不已,将一封信甩下道:“不管怎样,把这封信传给他!老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