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朱浩被外调为永平知府的消息,由余承勋带到翰林院,通知了朱浩本人。
杨慎可能是觉得,在利用朱浩这件事上,有点对不起朱浩,先是让朱浩去当户部主事,又在没有跟朱浩做任何商议的情况下,让朱浩去接替张璁出任永平知府,没脸面对好友。
余承勋是跟翰林院同为修撰的叶桂章一起来的。
由此可看出,现在杨慎在翰林院中,已不再仪仗朱浩,作为首辅之子,只要他抛出橄榄枝,自然有人愿意帮忙出谋划策,而叶桂章乃杨慎四川同乡,也是后来左顺门事件的当事人之一。
“……敬道,到永平府当知府,独揽一地事务,可比到户部当主事好太多了,你也知道永平府靠近京师,你的家人甚至不用迁过去,一两年后就会给你调个好差事,到时我们仍旧可以在京师共事。”
余承勋多少也有些歉意。
朱浩倒是显得无所谓,笑着道:“一两年后,谁知这京师是如何光景?”
“哦?”
余承勋一听,朱浩这话是暗示一两年后杨廷和不在朝,朝堂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对,应该只是随口感慨吧。
朱浩这小子,没事就喜欢发牢骚,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余承勋道:“你去永平府的事,现在还没定下来,但料想不会出岔子,吏部已将此事报上去,估计这两天就会有消息。
“至于你去后应该做什么,等事定后,会由用修跟你细说,我只是来通知你,让你有所准备……好吧,任务完成,我先去忙旁的事了。”
余承勋的意思是,你去永平府带有任务。
为什么让你去永平府?
其实很浅白,就是针对皇帝在那儿开的铁矿矿场,先前皇帝派了张璁去,把地方一堆闹事的地头蛇跟压住了,这不行,你去后得重新把地头蛇的情绪给激发出来,最好闹它个天翻地覆,最后让朝堂上下觉得开矿不是什么好事,就可以上奏叫止。
现在那儿没有麻烦,你去就是制造麻烦的。
朱浩看着余承勋和叶桂章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一旁的蔡昂过来问道:“敬道,听说你要……离开翰苑了?”
“嗯。”朱浩点头。
翰林院当官近两年时间,朱浩结交下的朋友,无非是杨慎和余承勋这一党的人,但要说交心的,可能只有蔡昂这个在翰林院没什么野心,平时一直都在混日子的中年名流。
自己要离开翰林院,朱浩觉得没必要对蔡昂过分遮掩。
蔡昂叹道:“去了地方,可不同于在京师当官,要辛苦许多,你没有治一衙之经验,却让你去治一府,要想办法招募幕宾,这样才能为你做事提供方便,若是光靠你自己,怕是不行啊。”
这年头虽然师爷名头不显,但其实已存在。
当官到任地方,通常要带上几个幕僚,提供当官时一应咨询和帮助,此已形成定例。
蔡昂是在提醒朱浩,你在翰林院当官,身边不需要养士,但你要出去开衙,非要有人帮忙不可。
朱浩笑道:“不知蔡兄可还记得在下跟你提过,那位吴家小友?我有意用他,不知他是否……”
蔡昂摆摆手:“我已将事告知回乡里,他也知晓你的事,恐怕在他科举有所进益前,很难来投奔你。还是早些聘请人手,不要去想他了。”
“呵呵。”
朱浩对此只能报以不失礼貌的微笑。
……
……
朱浩要当永平府知府,事情还没定下来,但前任永平府知府张璁已卸任。
张璁带着一家老小,驱车到了京师,准备接受朝廷对他的新官职任命。
此时的张璁,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考中进士才不过两年,已经干到了正四品的外官,这次有机会内调京师,到时六部的员外郎甚至是郎中的官职都在等他,即便外调,至少也是从三品的承宣布政使司左右参政起步。
甚至直接当按察使,混个正三品臬台当当,都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主要在于他投靠了新皇这棵参天大树,光是回京师这一路,巴结他的府县官员就不在少数,到了京师后,很多名士都前去拜访,一些中下层的官员将他当成了新贵。
杨廷和在朝中日暮西山,朝野中有心人都能察觉到,连之前不温不火的孙交现在都崛起了,还有什么人不敢跟杨廷和叫板?
这时候,投奔孙交,不如直接投奔新皇来得实在。
外间都在传,说是张璁人在永平府当知府时,朝中很多已致仕的大臣,诸如杨一清、谢迁等人都跟他有书信来往,甚至连当世大儒、正在家乡守制的王守仁也曾去信跟张璁探讨大礼议问题,无形中把张璁推高了一个层级。
作为新皇身边最有“担当”的新贵,敢在皇帝实力不显的时候,就坚定地与新皇站在一道,将来张璁前途可说是不可限量。
这天杨慎在酒肆设宴,单独叫了余承勋和朱浩二人,看样子是要为朱浩办个小型饯行宴。
饭桌上,杨慎提到了张璁。
“……这个张秉用,当官没几天,趾高气扬,自以为得了天子卷顾,仕途无忧,却不知他的一切都是朝廷赐予的,地方上为政也没什么建树,到京师后却还想往上爬,攀关系附名利,不会想到自己即将外调南京,守着那清苦衙门度日!”
杨慎很看不起幸进的张璁。
余承勋笑道:“用修,说好了今天只喝酒,怎么又谈朝事了?”
朱浩道:“这应该不算朝事,只是说到朝中人,用修兄,是这意思吧?”
“嗯。”
杨慎点头,目光重新聚集到朱浩身上,“敬道,那张秉用去南京,而你去永平府,你跟他际遇不同,你的前途可比他好多了……来,为兄敬你一杯。”
“多谢。”
朱浩也拿起酒杯。
酒过三巡。
杨慎话说开了:“你到永平府后,除了安民,更多要留意那边刚开的矿窑,听说扰民甚多,以你的见地,应该能察觉到对民生的破坏,详细呈报过来,我会教你如何上奏,请求朝廷恢复地方安定。”
“那是……”
朱浩装湖涂,“怎样一个情况?”
余承勋在旁提醒:“就是想办法,让矿窑开不下去。”
还是余承勋直接。
朱浩腹诽不已,好你个杨用修,让我去搞破坏,还整那么多藏掖之事,就不能大大方方承认派我去就是为了给皇帝找麻烦?
朱浩问道:“那具体应该怎么做?”
杨慎笑道:“具体还要看你到任后,能发现什么,我会按照你透露过来的内容,找人斟酌后,再给你答复,记住不可贸然上奏。此乃开罪陛下之举,就算因你而起,也不要让这把火烧到你身上,这有损你的仕途。”
话说得漂亮。
但你把人当傻子呢?
我去当永平府知府,我上奏朝廷说这铁矿场开不下去,闹大了,我不是始作俑者,也是帮凶,皇帝能善待我?
别稍后我就步那张璁后尘,去南京找个清苦衙门混日子吧?
朱浩道:“用修兄,为朝廷效命,我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自然不会有丝毫含湖。”
余承勋笑道:“用修还怕你明哲保身,不肯做呢。”
朱浩心里冷笑一声。
亏你们还知道不做就是明哲保身是吧?
这时候为什么不登上皇帝的大船,要往杨廷和这艘即将要沉没的破船上攀爬呢?当别人都傻呢?
“那……要是张秉用来找我,我应该怎样应付?”朱浩问道。
“张秉用找你?为什么?”
余承勋不解。
杨慎则抬手打断余承勋的话,他似乎听明白了朱浩的意思,点头道:“用修你的担心不无道理,最近张秉用刚到京师,听说多结交京师士林中人,他跟你同科,若是听闻你要去接替他当永平府知府,或来找你说项,想要提点你,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余承勋听了杨慎的话,这才明白,原来朱浩有这层顾虑。
杨慎道:“你能提前想到这一点,说明你已知晓自己的差事该怎么当,也知道未来要面对的麻烦在哪里。张秉用找你,你只管见,但他的话你一概不听,更不要采纳,他是为陛下做事,目的就是要保住永平府矿窑,而你去的目的……呵呵。”
朱浩点头:“明白,我的目的是让矿窑开不下去。”
“嗯。”
杨慎点头,表示很满意。
话是直接了一点,但道理说通了,让朱浩清楚知晓他去永平府的目的就是干坏事。
朱浩再道:“那……要是我临别前,去拜访唐先生时,又该怎么个说法?”
一下子又问到关键点。
这次连杨慎都没有提前思量。
怎没想到唐寅跟朱浩有一层师生关系?
若是朱浩去当永平府知府,唐寅猜到朱浩是去搞破坏的,能不提前点醒一下爱徒,试图拉朱浩一把?
“别去见了!”
杨慎想不通有什么解决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见。
见了唐寅不好说,那就不说,反正都是各为其主,心里明白就行。
余承勋张罗道:“来来来,咱继续喝酒,祝敬道在永平府当知府马到成功。也祝敬道回京时,可以高升……喝酒!”